营帐内,烛火摇曳,将众人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岳家老营四人,连同剩余将领,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玲儿身上,只等她开口定下御敌之策。
李秉文见玲儿迟迟不语,实在按捺不住,“唰”地一下站起身,双手抱拳作揖,急切说道:“军师,到底有何良策,还请速速告知!我等定当……”
“主簿稍安勿躁。军师素来算无遗策,咱们听候调遣就是。”赵孟炎赶忙出声,打断了李秉文的话。
玲儿眉头紧皱,沉思许久,缓缓走到周文远面前,神色凝重地问道:“周县丞,我且问你,那些前来相助的道长们,可愿意继续和咱们并肩作战?”
“这……”周文远闻言,默默低下头,脸上闪过一丝犹豫。虽说他费尽周折请来了一千道士,但还没来得及跟他们讲清楚当下局势的严峻,实在不敢保证这些人愿意像他们一样,拼死坚守到底。
“姑娘!”就在这时,一道清朗的声音从营帐外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白衣道长迈着稳健的步伐,如闲庭信步般走进营帐。
他手中拂尘轻轻一甩,语气笃定地说道:“其他道友贫道不敢妄下定论,但天门山上清观的一百三十七名弟子,绝不会有一人临阵脱逃!”
白衣道长话音刚落,又一名灰衣道长从他身后走出,朗声道:“方山正一观同样如此!其余道场均已联名写下生死状。诸位但有所令,我等誓死不退!”
仕林听闻,内心一阵激荡,当即起身,快步走到营帐中央,对着众道长深深作揖,言辞恳切地说道:“诸位道长,此前已助我等击退金人,怎能再让诸位深陷险境……”
白衣道长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单手轻轻托起仕林的双手,拦下了他的大礼:“尊驾莫非就是八卦金印持印者?”
仕林微微颔首,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小声应道:“正……正是。”
白衣道长点了点头,侧头看向身旁的灰衣道长,二人默契十足,后退三步,躬身行礼:“贫道净虚子、守元子,见过宗主。”
仕林见状,急忙上前搀扶,神色惊恐:“二位道长,仕林何德何能,岂敢受此大礼!”
净虚子行完大礼,手中拂尘在仕林身上轻轻一扫,单手快速结印。刹那间,仕林身后金光一闪,净虚子淡然一笑,缓缓说道:“果然是玄灵道长亲赐‘魁星符’,想必许大人定是和杭州城青云观玄灵道长渊源颇深,小小年纪便已成为到家玄门宗主,贫道佩服。”
仕林闻言,连连摆手,作揖解释道:“净虚道长误会了,在下并非什么玄门宗主,玄灵道长乃是在下家中亲友,此来历阳承蒙玄灵子不弃,借我此印,方才斗胆请诸位道长下山相助,仕林感激不尽。”
净虚子轻笑一声:“许大人过谦了,玄灵道长能将金印交给大人,大人必有过人之处,贫道道法浅薄,粗粗观之,大人天庭饱满,一身浩然正气,实属难得,乃天星下凡之相,日后必有一番作为。”
“不敢当,不敢当,道长谬赞。”仕林连连摇头摆手。
“贫道昔日有幸与玄灵道长有一面之缘,此番能结识大人,乃贫道三生有幸,若他日大人能回到杭州城,贫道必领门下子弟,登门拜访……”净虚子捋着胡须,和仕林相谈甚欢,或是见到八卦金印的持印者异常的兴奋,一时忘了时间,竟和仕林拉起了家常。
岳家老营的四人和身旁众将面面相觑,也不好打断二人,只得把目光投向玲儿。
玲儿心领神会,深吸一口气,迈步上前,朗声道:“净虚道长!”
正当二人交谈之际,玲儿踮着脚尖,步伐轻盈,略显不悦地从仕林身后走了出来,打断了二人交谈,“道长愿意相助,小女子感激不尽,只是形势危急,国难当头,能言善辩,阿谀奉承,赶不走金军铁蹄,我等三军将士用鲜血守城,换来这片刻宁静,不容二位在此寒暄!请是道长亮一亮本领,让我们知道诸位如何应战金人!”
“玲儿!”仕林眉宇微皱,拦下了玲儿的身躯,“道长莫怪,玲儿年幼,多有得罪,仕林替玲儿……”
“仕林哥哥!”玲儿一把甩开仕林的手臂,昂着头看着仕林,眼底不禁泛起一丝泪花,“大敌当前,火鬃熊枉死,赵广陵牺牲,那么多将士用生命换来的弥足珍贵的时间,岂能就此浪费!还有不到两个时辰便要天亮了!再不及时部署!就来不及了!”说着玲儿红着双眼,转身默默退到桌案后。
仕林呆愣在原地,他万没想到,玲儿将历阳城的安危看得如此之重,或许是青岩目睹了火鬃熊的惨死,当她在此刻将内心的情绪发泄了出来。
“姑娘说的是,姑娘心直口快,聪慧伶俐,贫道佩服,我观姑娘一身贵气,福泽深厚,佛道两家渊源极深,绝非池中之物。”
说罢,净虚子捋着胡须,退到一旁,“贫道已有言在先,门下弟子绝不会临阵脱逃,请姑娘下令吧。”
玲儿闻言,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后退半步,惊恐的捂着嘴巴,生怕自己再多言一句,便会暴露自己公主的身份。
仕林轻叹一声,上前作揖道:“诸位道长愿意留下来助我等一臂之力,仕林感激不尽,可刀剑无言,为道家血脉,不如……”
“哈哈哈~”身着灰衣的守元子,捋着胡须,上前道,“盛世封山苦修行,乱世下山济苍生!这是祖师爷的遗训,如今世间纷乱不堪,我等岂能坐视不理?请大人和军师下令吧,我等义不容辞!”
“好!”玲儿直起身子,从桌案后走了出来,深吸一口气道,“既然如此,小女子便也不再保留,如今金军三十万大军在前,再继续固守城池无疑以卵击石,难以为继,小女子斗胆,献出一计,可使历阳再坚守十日!”
“肖姑娘乃是女中诸葛,若有良策,但说无妨,我等洗耳恭听。”周文远起身作揖,早也听了众人对玲儿的评价,心中也满是敬佩之情。
“不敢,小女子之计,便是……”玲儿走到中央沙盘前,将象征历阳城的城楼拿了起来,“打开城门,放金军入城!”
“什么!”赵孟炎安排而起,厉声道,“军师!难道要将历阳拱手相让?和金人和谈?这……这绝对不行!”
一旁的李秉文把赵孟炎按回座位:“孟炎!休得无礼,军师定有打算,你方才不还说军师算无遗策吗?怎么这会儿又开始急了?”
“我……”赵孟炎一时语塞,坐回原位,“军师,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好。”玲儿指着沙盘上的历阳城接着说道,“满打满算,我军仅剩一千五百人,无论如何顶不住金军猛攻,我们就把金人放进城来,以十五人为一队,据守在城中各个隘口、桥梁,诸位道长都深谙五行八卦之术,就给金人设个迷魂阵,和金人来个玉石俱焚!”
说着玲儿走回到仕林身旁,接着朗声道:“金军没了投石车阵地,无法摧毁城防,只能孤军深入,逐一探明,我们就给他们唱个真正的’空城计‘,放他们进来,金军粮草不继,定会前来窃取我军粮草,我们就以城中数十个谷仓为诱饵,和金人节节抗击,我早已在各个谷仓下埋好焦炭和火油,若金人真的杀入谷仓,最后守仓之人,必要点起谷仓,绝不将一粒粮食交给金人!也……”玲儿忽然一顿,将沙盘上的历阳城头高高举起,用力摔下。
只听“啪”的一声,那个历阳城头的小土块,在碎裂一地,玲儿双拳紧握,胸腔剧烈起伏,眼神坚毅道:“也绝不活着离开历阳城!”
玲儿说完,众人面面相觑,这是一计毒计,既能大大延缓金军进攻路径,让金军损失惨重,可同时也意味着,城中一千五百人,不会有一个活着离开。
良久,忽然响起一阵刺耳的掌声,周文远起身道:“妙计!妙计!好个化整为零!好个玉石俱焚!就让金人踏着我们的尸骨,留下他们的血肉!我周文远愿意!”
“我也愿意!”随着周文远的表态,其余人也纷纷响应,营帐内众人皆是一派视死如归的氛围。
净虚子和守元子相视一眼,此刻他们看着众人视死如归的神情,这才似乎意识到,战争并非江湖,并非点到即止,而是你死我活,是不死不休。
二人相视一笑,似释怀,似无奈,齐身出列,净虚子朗声道:“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贫道携众弟子……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