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宴。
新任知府到任后,幽州府望族皆在观望对方何时会宴请他们,不想新任知府眼里好似没有他们这些本地氏族,反而转去宴请那些商贾富户,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杀鸡儆猴给他们看,发落了一大批商贾。
他们会怕吗?
世家和没有根基的商户不同,幽州府本地官吏多数出自本地望族,这些世家在京城也有靠山,怎么会害怕一个出身庶族的知府。
就算对方背后靠着建安帝,他们也不怕。
世家掌权皇室衰微,所有人心知肚明,仍旧尊建安帝等皇室为天下共主,不过是无人敢冒天下大不为,在史书上留下臭名骂名。
新任知府新官上任三把火,将火烧到他们身上,动摇他们利益,他们当然要回击。
就算对方知晓是他们往筒车下毒又如何,只需推出几个老仆动作,这位新任知府便不敢他们。
距此事过去几个月,郑知府好似消气,反应过来要同他们搞好关系从而宴请他们。
几家家主纷纷思量,最后决定亲自赴宴,若无出错,他们将和这位知府大人相处三年,彼此搞好关系才方便日后。
此次秋收宴,郑颢在前院接待官员,顾霖在后院接待女眷。
闹了一个白日把人都送走后,顾霖松下一口气和郑颢一起回院子。
他累的靠在软榻上,郑颢没有进去,他吩咐守在屋门的大燕:“让灶房送些清淡饭食来。”
大燕应是退下。
青年知府转身走近顾霖,在他旁边坐下,将倒好的茶水递给对方,顾霖接下喝了一口缓了缓神道:“今日宴席上,我见王家太太和苏家太太争锋相对,应是存在不小隔阂。”
见年轻哥儿不再喝茶,郑颢接过茶杯饮了一口:“前院亦是如此,王家家主和苏家家主交谈间笑里藏刀。”
“他们俩家互通儿女结下无数姻亲,即便多有不和,同气连枝下不会轻易翻脸。”
顾霖赞同地点点头。
郑颢放下茶杯,眸色渐深,话语一转道:“可在绝对的利益前,没有何事不可能。”
顾霖闻言,眉间划过若有所思,他知晓对方想要动幽州府望族,却不知郑颢的具体计划。
略微沉吟,见青年摩擦起杯身,顾霖骤然开口:“你是想拉拢其中一家再打压另外一家?”
此问一落,顾霖脑海里的思绪愈发清晰。
王苏俩家本就存在矛盾难以消灭,他们想要除掉对方,却也为了牵制彼此,同对方结下无数姻亲,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旦一家受损,另外一家也会跟着元气大伤。
所以俩家不敢轻举妄动。
但凡事有例外。
如果郑颢拉拢其中一家许出承诺,令对方打压另一家,最后将另一家的利益交给对方,那么无人会拒绝到嘴的肉。
此计堪称阳谋,王苏两家必定知晓青年知府想要打压幽州府世家的用意,但又如何?
贪婪的欲望让他们无法作出拒绝,于他们而言只要被打压的不是自家就够了,借着此次机会,他们还可以壮大自身。
顾霖看着身旁青年低眸看向他,清冷面容露出浅笑:“顾叔聪慧。”
郑颢眼神渐深,这只是第一步。
本地望族盘踞幽州府多年,他若想借此扳倒他们不切实际,却可以让他们内斗起来,待他们元气大伤后,郑颢再一举解决他们。
三言两语间,顾霖感受到其中凶险,见身旁青年胸有成竹神色坚定,他没有劝阻,而是提醒道:“本地望族犹如豺狼虎豹,狡诈凶狠,你与他们往来千万小心,莫要被反咬一口。”
郑颢抬手,覆盖在年轻哥儿手背上,温热粗粝掌心抚慰着微凉肌肤,他安抚:“顾叔放心。”
待幽州府第二次播种结束后,顾霖手下的农人培育土豆良种的本事愈发熟练,林小幺见此没有理由继续留下,他同顾霖请辞带商队出发。
林小幺志向坚定,顾霖没有阻止,嘱咐几句便放对方离开幽州府了。
林小幺走后,一位士兵前来郑府,见到顾霖后,士兵行礼:“顾夫郎,北蛮侵扰边境烧杀抢掠十几座村落,郑大人被侯爷留在营中商谈应对之法,今日不回来了。”
幽州府为大乾边境,许多领土与北蛮接壤,每到秋季冬日,北蛮便会南下侵扰幽州府村落,掠夺他们的食物,甚至还会将男人女人和小孩抢回去。
此事不好打探涉及军中机密,顾霖对士兵道:“辛苦你了,今夜先留在府上休息,明日再出城吧。”
士兵抱拳道谢:“多谢顾夫郎。”
顾霖让大燕安排下人带士兵下去休息。
另一边,镇北军营帐。
田糠黑脸沉沉,起身打破帐内寂静:“老子忍不下去了,北蛮那群孙子给脸不要脸,我明日就带人把他们都灭了。”
“你谁老子!北蛮骑兵行踪不定,来取如风从不做停留,等你去捉他们,他们早就抢了人和粮逃走了。”
田糠虎目一瞪,气喘如牛:“格老子的,你说咋办,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百姓被北蛮杀害?!”
“放屁!老子何时说过这种话?!”
田糠不客气:“打又不让打,你不就是这个意思!”
那位与他对话的将军被他气个半死,也爆粗口:“放屁!打仗不是儿戏,北蛮凶狠狡诈,不是靠你一腔孤勇就能打败的,对付他们得智取!”
田糠有些不耐烦了:“智取来智取去,北蛮也没有减少侵略大乾的次数,依老子看就得把他们打跪打服,打的他们一听到镇北军的名号就吓得屁滚尿流才有用。”
与田糠争吵的将军:“匹夫之勇!匹夫之勇!”
“住口!”镇北侯抬手,鹰目扫向下面一众将领喝道:“身为各军将领,商议要事却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面对沉下脸色的镇北侯,就算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田糠也住了口,但从他仍瞪着的虎目可看出,他仍坚持打去北蛮。
转过头去,田糠看见坐在镇北侯下首,始终没有开口的青年监军,脑子一抽,不由得开口问道:“郑大人,你觉得我刚才说的对不对?”
他这一问,所有人下意识将注意力投向青年监军。
他们刚才一直争吵着如何解决北蛮屡次侵略边境村庄之事,没有注意到郑颢,却不代表真的完全忽略对方,青年监军气质容貌往那儿一摆,谁也忽视不了他。
面对来自镇北军一众将领的注视,身为文官的青年监军,神色不慌不忙开口道:“田将军所言有理,北蛮身怀虎狼之心,若不一招制服,大乾边境必定动乱不断永无安宁。”
听着青年监军的话,刚才和田糠争吵的将军露出嘲讽,果然,朝廷派来的监军没有一个会打仗的,两片嘴皮子上下一碰,好像换头猪来都能把北蛮打服。
田糠露出得意神色,觉得郑大人简直是他的知己,想法和他不谋而合,不像某些人犹豫来犹豫去,还没开打就被北蛮吓破胆子。
青年监军话语一转:“镇北军勇猛无敌对上北蛮军队不见弱势,但北蛮兵强马壮更擅马上作战,镇北军与其对上难分胜负。”
李修神色微变,原本他以为对方和田糠一般匹夫之勇,不想看走了眼。
镇北侯听出青年监军还有未说完的话语,他开口道:“郑大人有何良计可击退北蛮游骑,免去村落百姓困扰?”
镇北军与北蛮大军迟早有一场大战却不是现在,目前,镇北侯要解决的是北蛮军队屡屡烧杀抢掠大乾边境的难题。
如果放任敌方继续掠夺幽州府人口钱粮,于他们而言是巨大的损失。
听到镇北侯向青年监军问计,下方个别将领露出惊讶之色,其中便有刚才与田糠争吵不断的李修。
他紧紧盯着青年监军。
郑颢转头看向镇北侯问道:“侯爷可听过民兵法?”
“民兵法?”镇北侯脸上划过疑问。
郑颢:“如今镇北军的士兵实行的是战时作战,停战耕田是否?”
镇北侯点点头。
镇北军全军上下几十万人,光靠朝廷拨下的粮饷早就饿死了,他们一直效仿历朝历代的行军之法,全军上下皆战时为兵休战时为农。
郑颢:“侯爷为何不派军中士兵时常下乡,教导各座村落男子女子习武作战?这样北蛮前来进犯时,各座村落可以进行反抗,拖延时间等待救援。”
镇北侯听了青年监军的建议后,沉稳神色变了变,眉间紧蹙起来好似在沉思。
郑颢端起茶杯饮茶,没有出口打扰。
忽然,一道声音打破镇北侯思考:“末将觉得郑大人此法甚好。”
镇北侯低头看下去,见是平日与诸多将领意见相左的李修开口。
李修抬头道:“侯爷,幽州府百姓心性强悍,面对北蛮不畏生死,他们与北蛮相对时,差的不是勇武之心,而是本领和武器。”
“兵器有限,咱们不可能将军中武器分给他们,但我们可以派士兵下乡教他们对敌的本领。”
听他们这般说,田糠也没有继续钻死胡同。
他大声道:“武器也不是难题,可以教百姓怎么用木头制造弓弩和其他兵器,总比手无寸铁好。”
接下来,其他将领纷纷出主意。
镇北侯听下来后道:“便这样办吧。”
他转头看向青年监军道:“此法由郑大人提出,便由郑大人和李将军一同负责如何?”
明明是自己提出来的建议,青年监军却没有多言,在建议被镇北侯采纳后,他仍神色沉稳,不见激动喜悦,语气不急不慢应下这桩差事。
早起用过朝食后,顾霖就乘车出门了。
不知是不是同青年同床就寝习惯了,昨夜入睡时,面对空空如也的一半床榻,顾霖有些不习惯。
他先乘车去白瓷厂和琉璃厂巡查一圈,见于二成等人有条不紊地做着事,就去找赵嫂子余哥儿,还未进门就看见几位高大壮汉堵在酒楼门口。
顾霖一边走过去,一边听到为首壮汉开口对酒楼小二道:“这是我们早上猎到的鹿肉,新鲜的紧,你把你们掌柜叫出来瞧瞧,多少钱收?”
顾霖抬眸看过去,见那男子一手提着还未剥皮的鹿身,小二也正在仔细观察鹿肉,打量好一会儿后,让那几个男子稍等片刻,而后进去请掌柜的出来。
为首男子放下手臂,鹿身跟着处于他身侧,旁边男子问道:“大哥,这头鹿真能卖出好价钱吗?”
为首男子面色不变,抬眸看了一眼头上的招牌道:“村子周边好几个猎户说过,福满楼收取猎物时给的价格公道,应该不会做骗人的买卖砸自家的招牌。”
见自家大哥一脸笃定,旁边男子没有说话,他跟着自家大哥走南闯北,见过对方砍杀盗匪,击退野兽威风凛凛的模样,很是相信对方。
安抚住兄弟,为首男子却拿不准福满楼会给出何价收他们的猎物。
这家酒楼刚开不久,他从未打过交道,从前合作的酒楼,近日一直在压价收取猎物,家中妻子病重,他急着用钱,不可能将猎物贱卖出去。
身旁男子适时叹气:“幽州府素来爱压价,如果将这头鹿处理好运往其他府城,光是鹿茸鹿皮鹿血就能卖出不少银钱。”
见过外头大世面,那些富贵人家眼睛眨都不眨,就花去许多钱财买下鹿茸虎鞭等物,对于匆忙卖出去的鹿身,男子从心底感到可惜。
为首男子没有说话。
“邓领队?”
身后传来一道年轻犹疑的声音,邓挺转头看过去,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位年轻哥儿。
起先,他有些疑惑对方是谁为何会认识自己,当看清年轻哥儿的面容时,他神色一讶:“顾夫郎?”
“邓领队好久不见。”
顾霖微笑着上前几步,门口客人进进出出不好说话,他抬手朝着酒楼道:“咱们进去叙旧?”
邓挺手上提着鹿身,刚要开口回绝。
顾霖道:“我是这家酒楼的东家,方才听邓领队要卖鹿肉,不如进去详谈?”
邓挺闻言不好拒绝,朝顾霖抱拳:“打扰顾老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