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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窗外的天空中,有一大朵乌黑厚重的乌云缓缓飞过来,严严实实地挡住了那刺眼的阳光,原本在太阳光中肆意飞舞、吐着信子的那条大花蛇瞬间没了踪迹。但此时,文之武的额头上却满是密密麻麻的汗珠,那一颗颗汗珠在微弱的光线中闪烁着,仿佛是他内心恐惧的具象化表现。

文之武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仍能感受到心脏剧烈跳动后的余波,他觉得还是心有余悸,那种恐惧仿佛深深地嵌入了骨髓。他觉得身心俱疲,实在是太累了,便缓缓地倚靠在床头,轻轻闭上眼睛,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依旧保持着倚靠在床头的姿势,屋内安静得超乎寻常。恍惚中,他看见一个女人背对着自己静静地站在床边。迎着从玻璃窗投射进来的强烈光线,那光线犹如一把利剑劈开了屋内的昏暗,文之武眯缝着眼睛,偷偷地瞧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真怕床边的女人就是妹妹柳红找他索命来的。

文之武努力地睁大双眼,终于看清了,女人身子背对着他,正出神地望着窗外那株盛开得绚烂无比的海棠树。女人身着一件梅花图案的淡绿色旗袍,那旗袍的样式和妹妹衣冠冢中的那一件,竟然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看着女人的背影,那熟悉的身材曲线,那精致的发髻造型,那婀娜的身姿,都像极了柳红。文之武此刻感觉到浑身的寒毛又都根根立了起来,每一根寒毛都仿佛在诉说着他内心的恐惧与不安。

女人这时缓缓地转过了身子,看见文之武已经苏醒,正惊恐地望着自己,便轻声说道:“文先生您这是受了惊吓吧?”

文之武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是文静大夫的声音,紧张的情绪这才稍微平复了一些。文之武觉得不好意思,便低下了眼眉,目光转向自己受伤的左臂,试图掩饰自己的窘态。

文静大夫倒是心思细腻,一下子就看出了文之武的窘相,笑着开口问到:“文先生是被什么东西吓着了?”

“让您见笑了。刚刚在那刺眼的光芒里,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一条大花蛇吐着信子,张牙舞爪地向我猛扑过来。那场景,现在回想起来都让我心惊胆战。”文之武躲闪着文静的眼神,匆匆扭头望向窗外的海棠,似乎想从那娇艳的花朵中寻得一丝慰藉。

“那您还挺迷信了呢?”文静大夫说着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那笑声清脆悦耳,却又带着几分调侃。

“我这文化不高,信佛,始终相信因果报应。人在做,天在看,做了坏事终究是要遭报应的。”文之武欠了欠身子,试图调整一个让自己感觉更舒服一些的姿势。

“我也是曾经信佛,曾经为了爱情,我曾经虔诚地去拜了佛祖,满心欢喜地许了愿,可最终愿望都落空了。”文静此时的神情显得有些落寞,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忧伤。

“嗨,这个缘分啊,到了,自然就水到渠成,有情人终成眷属。佛祖会保佑您的!”文之武说着这些客气话,目光却不由地再次转头注视着窗外的海棠树。

窗外,盛开在绿叶之中的海棠花,颜色鲜艳夺目,红得如同烈火燃烧,又似天边绚丽的晚霞。每一朵花都绽放得那么热烈,那么奔放。

“文先生也喜欢海棠?”文静见文之武并不搭话,便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是啊,喜欢海棠。很喜欢。”文之武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语气中充满了坚定。

“哦,想必文先生也是性情中人,为什么您这么喜欢海棠呢?”文静似乎嗅到了什么,紧追着问道,眼神中充满了好奇。

“哦,就是自家院中有棵海棠树,从小看到大,看惯了,就有感情了。”文之武回想着海棠老院中那棵陪伴自己多年的海棠树,顺口讲着。

“我也喜欢海棠,文先生一定知道唐伯虎吧?”

“唐伯虎点秋香,大才子,一树梨花压海棠。”文之武搜肠刮肚,好不容易才说出这么一句。

“哈哈哈,文先生有趣。把苏东坡穿越到唐伯虎面前了,哈哈哈,有趣。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现在的达官贵人,八十娶十八,悲哀啊!”文静在笑声中似乎对封建遗老纳妾之行极为反感,言辞中带着深深的不满。

“让文大夫见笑了,我这大老粗没读什么书,哈哈哈。”文之武的脸瞬间臊得通红,而文静的这番话语,一下子又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不就是在十八岁的时候,被杨二爷那个老东西给纳为小妾了嘛。他此时,似乎对这文静这个女人有了一丝丝好感。

“实际上,唐伯虎真的有一首诗《题海棠美人图》——褪去东风满面妆,可怜蝶粉与蜂狂。自今意思无人说,一片春心付海棠。”说到这,文静的眼神变得更加忧伤,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是啊,一片春心交海棠!”文之武重复着文静最后的这句话,虽然他不太懂这首诗的深刻含义,但是,最后这句,不就是说自己把一颗心都交给了海棠了嘛!

文之武望着凝神注视着窗外海棠树的文静大夫,心中暗自思忖:他觉得眼前这个看似神秘莫测的女人,绝不简单,她的背后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想到这,文之武赶忙闭紧了嘴巴,不再多说一个字,因为他内心充满了恐惧,怕万一不小心说出去他和海棠的事情,会给海棠在水淀村带来灭顶之灾,甚至是杀身之祸。

文之武静静地望着窗外那盛开得如火如荼的海棠树,嘴里反复咀嚼着文静大夫刚刚说的“一片春心付海棠”这句话,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远方,他想起了海棠那娇美的面容,还有那正在盖着的青砖新房。

文之武满心忧虑,不知道海棠现在究竟怎么样了?是否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而暴露了,正在遭受杨家大院的残酷刑罚,又或者是安然无恙,正忙碌于新房的建设和地里的庄稼呢。文之武就这样出神地望着窗外的海棠树,回忆着和海棠在一起的那些温馨而甜蜜的点点滴滴。

“文先生喜欢梅花吗?”文静看到文之武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不回答自己关于海棠的话题,便又换了个新话题。

“梅花,哦,只是在画中看过,没见过真的。”文之武这回终于开口了,他觉得这个话题反正自己也不太懂,和自己的生活也没啥紧密的关系,而且也觉得再不吭声实在是太不懂礼数了,于是便回应了一句。

“您觉得我这身梅花图案的旗袍怎么样?”说着,文静大夫显得非常大方,轻盈地旋转了一下身体,如同翩翩起舞的蝴蝶,让文之武能够全方位欣赏淡绿色旗袍上那精美的梅花图案。

文之武看到了旗袍上怒放的梅花,栩栩如生,真的很美,他同时也被文静那迷人的身姿所吸引。文静的身材犹如魔鬼一般诱人,合身的旗袍把她优美的曲线完美地展现出来,没有一丝一毫的隐藏。

当文之武的眼睛沿着文静一头乌黑的秀发开始,一路向下打量着,直到那白皙的小腿时,自己的内心竟然激动了起来。

“妈的,真没出息,咋见了女人这样子呢?”文之武在心里暗暗地骂着自己,脸上臊的发热。

学医出身的文静大夫敏锐地看到了文之武眼神中那微妙的变化。她轻轻地走到了文之武的床前,眼神中带着一丝温柔,示意文之武坐在床边。文之武很听话照做了。

文静又往前挪了挪身子,她的腿不经意间触碰到了文之武的膝盖。文之武瞬间感觉就像触电一样,内心想要躲开,可身体却又不听话。文静柔嫩的手指已经搭在了文之武的额头,动作轻柔得如同春风拂面。

文之武已经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那香味清幽迷人,是从文静大夫身上散发出来的。文之武内心的冲动感越来越强烈。

“文先生,你是受了惊吓,需要理疗,我给你治疗一下,你就会好的。”说着,文静那轻柔的声音仿佛一缕春风拂过文之武的耳畔,她那纤细的手指开始轻柔地给文之武按压着太阳穴。

随着文静的手指在文之武的太阳穴轻盈地画着圆周运动。文之武闭上眼睛享受着。文静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亦如一块强力的磁铁,紧紧地吸引着他的鼻子,让他的鼻子不肯后退哪怕一丁点的距离。

只和海棠一个女人有过夫妻之实的文之武,此刻内心犹如翻江倒海一般,真的感觉要受不了了。但是,他的理智还在,他清楚地知道,他绝不能冒失冲动,他不知道文静大夫到底是什么人,她为什么要诱惑他。

文静依旧温柔地给文之武揉着,她那柔嫩的手指已经如丝般滑落到文之武的耳后翳风穴。文之武无法拒绝这种舒适感,他的内心在挣扎,一方面想尽情享受这种按摩治疗的舒适感;另一方面,他又心怀恐惧,怕入了什么圈套。

无奈的文之武只得继续紧紧闭上眼睛,试图在黑暗中让自己沉浸在这片刻的美好之中。

文静也敏锐地看出了文之武的矛盾心理,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很有成就感。她的身子又微微向前倾了一点,那柔嫩的手指已如灵动的小鱼般游向文之武的脑后风池穴位。

忽然间,文之武感觉自己的鼻尖有轻柔的绸布滑过的美妙感觉。但是,他害怕这是个温柔乡的圈套,他拼命抑制着自己那如洪水猛兽般的欲望,其实他的内心此刻真想放纵一回,但是他不断地提醒自己决不可以,决不能失去理智。

文静似乎很专注于这样的治疗过程。她每一下的用力按压 、拿捏,文之武都感觉像是过了电一般的舒服,那酥麻的感觉传遍全身,随之整个身体非常放松,让他的每一根神经都沉浸在这奇妙的体验中。

文之武闭着眼睛尽情享受着,但他的内心充满了恐惧和渴望的交织,但他又无法抗拒这种让人彻底放松的治疗。但他也很奇怪,文静这般到底要达到什么目的呢?

“啊呀,我累了,文先生好些了吗?”文静突然收回了那双玉手,轻轻撩起了几根飘落眼前的黑黑地发丝。这时,文之武张开眼,注意到文静大夫刚才还是白皙的脸颊此刻也染上了些许微微的红晕,如同天边那一抹淡淡的晚霞。

“哦,好多了,真是感谢文静大夫。您把这次治疗费用也加在我的账上,一起结算。”文之武有点得便宜卖乖地说道,脸上露出一丝尴尬而又满足的笑容。

文静静静地看着文之武,那双眼依然如秋水般澄澈明亮,仿佛会说话一般深情地望着文之武,嘴角微微上扬,微笑着说:“文先生说这次治心理治疗该收多少啊?”

文之武望着眼前的文静,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呆呆地愣在那里。

文静大夫见状,噗哧一声乐了,那笑声清脆悦耳,如同银铃般动听,说到:“看把文先生吓的,这次免费。好了,我走了,文先生好好休息。”

说完,文静轻盈地起身走了。到门口的时候,她缓缓地转过身子,那动作优雅而迷人,又深情地望了文之武一眼,那眼神中似乎蕴含着千言万语,之后转身推门快步走了。

文之武闭上眼睛斜倚着,脑海中不断回味着刚才那令人心醉神迷的滋味,然而,他心里发出了疑问:“文静为什么诱惑自己?”

转眼又过了半个月,文静依然是按照规矩定时来给文之武换药,但是像上次那样令人心旌荡漾的心理治疗却再也没给过。

文静的一次暧昧挑逗,之后冰川世界的心理暗示做法,着实调动了文之武的胃口。

一天,文静文之武给换完药走后,文之武觉得心里没着没落的,那种的感觉让他实在忍不住了,就大声喊着:“小顺子,过来。”

“哎,这就来了,大掌柜的。”小顺子一边高声答应着,一边慌里慌张地提着鞋跑了过来,那模样狼狈又滑稽。

“他娘的小顺子,咋的啦,这要是人家劫杀咱们,可咋跑呀,难道光着脚丫子在天津卫的马路上跑呀!”文之武看到小顺子已经是如此放松,不禁有些生气,大声训斥道,脸色也变得阴沉起来。

小顺子挤了挤眼,嘿嘿笑着说:“这又不是在淀北,谁知道咱是谁,怕甚。”那满不在乎的神情让文之武更加恼火。

“你小子这样子会吃大亏的。”文之武拧着小顺子的耳朵说道,手上的力气又加重了几分。

“啊呦呦,求您了大掌柜的,别拧了,疼呀!”小顺子疼得呲牙咧嘴,苦苦哀求着。

“疼总比你丢了命强!”文之武怒目圆睁,声音愈发严厉。

“哎,我改,我改。求您松手吧!”小顺子连连求饶,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文之武松了手,缓缓说道:“做好准备,咱今儿个上街转转天津卫去,回来前,去大悲禅院和娘娘庙拜拜佛祖,给弟兄们许下平安的祈愿。”

小顺子一听转街,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立马来了精神,动作麻利得像一阵风。屁时功夫和其它几个弟兄就准备停当,几个人穿戴整齐,带了墨镜和礼帽,那模样颇有几分威风,就出了寓所。

一路上,他们几经和路人打听,终于来到了法租界的梨栈大街。走进热闹非凡的劝业场,文之武和卖货的店员比划着海棠的身材,仔细挑选后买了一身海棠花图案的绸子,付了钱刚欲转身离开的时候,文之武却又突然站住了。

只见他一转身,再次让卖货的给扯了一块白绸梅花图案的布料。这身材尺寸只有他心里清楚,是比着文静的身材买的,小顺子和弟兄们都没看出来端倪,还以为又是给海棠嫂子买的呢。

实际上,文之武已经着了文静的道了。最起码,他的精神世界开始背叛海棠了。

出了劝业场,文之武他们一行人七拐八拐,就来到了南市。抬眼望去,那场景真是热闹非凡,满眼尽是茶楼、戏院、酒馆、饭庄、澡堂、妓院。在这些建筑之间,有一大片低洼的空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低俗露天游乐场所。里面有在大洼里“撂地”的,那些人扯着嗓子,努力吸引着过往行人的注意;也有卖大力丸和假药的,把自己的货品吹嘘得神乎其神;还有卖“折罗”(饭馆剩菜剩饭)的小吃的,阵阵食物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那些剃头打辫子的师傅们手中的工具上下翻飞,拉洋片的艺人绘声绘色地讲解着画片里的故事,摆茶摊的小贩们则正在大声吆喝着招呼客人。从事“金、批、彩、挂” 四大“撂档子”生意的,也就是“相面”(算卦)的、说书(唱戏)的、变戏法(魔术)的、打把式(卖武艺)的人则正在专注地忙活着,各自施展着自己的绝活儿。

看着眼前这乱哄哄、嘈杂喧闹的样子,文之武顿时没了胃口,眉头微微皱起。几个弟兄从未见过如此热闹的场面,更没有听过天津卫的相声,兴奋得像孩子一般,便不顾了文之武,争着挤进了一个说相声的人群,到了里围。文之武没有往里挤,独自一人站在外圈,远远地望着。就在说相声的刚刚抖了包袱,逗得人们哈哈大笑,鼓掌叫好时,他突然觉得自己被人从后面重重地拍了一下右肩头,同时,有人大喊一声:“文之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