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几年。
“经天纬地”学院离小黄红家不远,几年下来,都是云爸去接送。
与在学院里有陪读父母的大多数学生不同,小黄红从不上夜课,朝八晚五,一到点就回家。
早早过了基础课的小黄红,如今经常有一堆老师们跟在她身后跑,想把他们知道的所有的一脑子的知识都喂给小黄红,也生怕她有什么不懂的,随时解答。
在“经天纬地”学院里,经常会几个老师,甚至十几个老师对教一个学生,毕竟老师多,学生少。
有些老师们不常驻“经天纬地”学院,他们原本的身份本就不是学院的老师,有的是其他名校的,有的是有着其他职责的,只不过每个月要抽出时间来学院教学,这是上面下达的命令。
但这也不妨碍他们喜爱“经天纬地”里的学生,无他,太聪明了,简直是他们希望中的希望。
像平常一样,小黄红一如既往的在指定地点等着,时间过了许久,云爸并没有来。
其实她已经长大,不需要云爸时时接送,但云爸不许,就是要来接送她。
小黄红不是原地待命的人,时间太久了不见云爸,她抬脚就走,往熟悉的路回家。
她想爸爸可能有什么事耽搁了。
路程走了一小段,小黄红就遇见看二伯母急匆匆地跑来,她急着满脸的汗,颤抖着手挽住小黄红说着抱歉,原本是她来接小黄红去爷爷家的,但是她来晚了。
二伯母明明是急的,可她的脸色却很苍白。
面对这样面色的二伯母,小黄红以为二伯母身体不好,连忙询问,可二伯母的眼神老是躲闪,看着小黄红似乎有话卡在嗓子眼,久久说不出。
这一路上,小黄红感觉很奇怪,二伯母很奇怪,和平常以往完全不同,连在路上的时间和风也是奇怪的,像是在静默什么。
直到小黄红到了爷爷家。
奶奶首先红着眼睛冲出来一把抱住小黄红,二伯紧跟其后,小声询问二伯母:“你……你说了吗?”
二伯母抿了抿嘴:“我……我说不出口。”
她虽然是自告奋勇去接小黄红,但见到人了,完全没有那个勇气,叫她面对那孩子怎么说得出口。
平时向来雷厉风行的二伯母此时绞着手指,看向小黄红满是心疼不忍。
而此时小黄红看着爷爷家满屋子的人,深深地感觉到不对,她甚至看见了难得一见,久久不回家的小叔。
她看见了二伯家里的双胞胎哥哥一个个看她的眼神充满了心疼和可怜。
为什么会是这种眼神?
并且她感觉到抱住她的奶奶在忍着声音流泪。
直到那个曾经总是扬着灿烂笑脸的小叔上前,深沉着脸告诉她一个极度残忍的消息。
她的爸爸……死了。
死了。
怎么会,不可能!
她明明早上还见着爸爸,还吃着他煮的饭菜,还送她去学院。
怎么会……
可在场的所有人看向她的眼睛里充满了那种无法让她忽视的悲痛。
那一刻,小黄红在想什么?那一刻什么想的都没有,脑子空白,没有任何东西。
可心却是停止了流淌血液,像是在试图停止时间,试图时间倒流,回到早上,回到爸爸和她待在一起的时候。
而不是现在。
小黄红见到云爸的最后一面,是和水妈在殡仪馆里,静默沉静地看着那具在透明冰棺里的云爸。
被殡葬师整理好仪容仪表的云爸闭着双眼和以往睡着时没有什么不同。
但所有人都知道,躺在里面的是一具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灵魂,永不会再睁开双眼的尸体。
活人已逝,永不归来。
水妈哭了很久,眼睛早就红通了,可她却没有在小黄红面前掉过一滴眼泪,只是沉默地一点点擦拭女儿的眼泪。
至亲离别之课,对小黄红而言来得太早太早,来得猝不及防。
可大多生命的离去,是没有任何症状和事先准备的,猝不及防已然是常态。
“我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我要知道!”
向来沉静乖巧的小黄红,有了第一次爆发。
所有人都瞒着她,不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的爸爸会突然离开。
水妈眼眸深沉,与其他人观念不同,她牵起了小黄红的手。
她明白女儿的执着,若不说,女儿将会自己探寻下去,甚至成为一生看不开的执念。
可若说了,不坦白说清楚,那不明不白的恨意将淹没小黄红。
可全都坦白说清楚了,那将是另一种无可奈何的痛。
云爸是救人而亡的。
有一个歹徒绑了两个小孩,手上拿刀挟持一个,总共挟持三个人质。
在水妈的带领下,小黄红见到了那三个小孩。
大一点那个孩子,眼含泪水,满是歉意说道:“姐姐,对不起,因为我让你没了爸爸。”
小黄红摇了摇头,她怎么会怪他们呢,他们本没错。
最后小黄红没法见到凶手,也更没法质问凶手。
但凶手代人给她写了一封信,信上说:
是我害你没了爸,对不起,小娃娃。
我会赔命的。
拿到这了了几句话,小黄红第一时间是愤怒的,瞬间把信撕成渣,怒喊:“他凭什么!他凭什么!他杀了人!杀了我爸爸!我要见他,我要问问他,为什么!为什么!”
水妈低垂着眼,等待小黄红情绪稳定些才出言说道:“你见不到他了,他已经死了。”
“死了?”小黄红有些诧异,“还没经过审判,他怎么会死!”
水妈把知道的,查到一切都仔细地告诉给小黄红。
杀死云爸的是一个缺钱的男人。
他说:“我没想到他会冲上来,我只想着做做样子,我只要四万五千块。”
“我只差四万五千块,我已经没办法在三天里筹到那么多钱。”
“我真没想到他会冲上来,我不是故意的,可那刀还是扎在他的身上。”
“我会赔命的,也不知道我的命够不够,我已经不值钱了。”
这些是凶手的口供。
凶手为什么着急四万五千块,因为他的孩子在医院等着用钱,他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和方法筹过一次钱,他的孩子第一次平安地走出了手术室。
可幸运之神并没有再降临到他的孩子身上,病情又突发,还需要再进行手术。
可他没有那么多钱,但为了孩子,他必须要有。
去求人,去求捐助,他已经求过一次了,别人不再信他,干活赚来的钱太少太慢,他的孩子等不及了。
他想再去卖一次脏器,但别人说他的身体不值钱了,卖不了。
时间不够了,他只能拿上刀,想从刀下恐吓出钱,他身体不太好,只能绑来三个去上学的小娃娃。
可绑了小娃娃,无论他怎么厉声大喊恐喝,就是没有人给钱给他。
他焦急,而就在这时送完小黄红去上学返程回来的云爸看见了人群的动静,他第一个冲了上去。
凶手是害怕不甘的,他还没拿到钱,若被云爸把小娃娃给救出去,那他的孩子只能等死。
在激烈的抢夺打斗中,无论是凶手还是云爸都不想伤到小娃娃们,最后刀意外地扎在了云爸身上,连凶手都慌了,他不想杀人,不想杀人,他只想拿到钱。
拿了钱要他坐多少年牢他都心甘情愿,但他不想杀人,也没打算杀人,可最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在当天下午,被关在警局里的凶手得来了一个心死的消息。
他的孩子死了,死在了医院。
接下的他任何恳求和挣扎都没有了。
他让警察帮他写两封信,他没什么文化,两封信都是口说的了了几句,一封信是给云爸的孩子。
在和云爸的打斗争执中,他知道云爸也有孩子。
还有一封信,是给他在医院经历丧子之痛的婆娘的。
就在写完信后,凶手自杀而亡。
警察们一时没有看住他,也没有人知道杀人的恶徒会自杀。
他是个杀人凶手,也是个父亲。
同时他刚经历丧之痛的婆娘,也就是他的妻子,得到了警察的传唤,知道自己的丈夫因为孩子而杀了人,那一刻无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警察们也是在这次传唤中得知凶手的孩子刚刚死亡。
就在凶手自杀而亡闹得警局人仰马翻的时候,一个满脸沧桑无望,指头黝黑龟裂的妇人背着一具小小的尸体,郑重将尸体平放在警局门口。
虔诚地跪下,拿出用最后一点钱买来的打火机,点燃了自己。
她说,她是来赎罪的,希望他们夫妇的罪能让她来扛,希望她的孩子能干干净净的投个好胎,下一世别投到他们这种家里。
她说,她必须要这样做,她一家子都欠了人命,要还的。
这些皆是她留在那具小小尸体上的遗言,是她离开医院前,求着一位好心的护士帮下写的,她不识字也不会写,只能去求人。
凶手留给妻子让她改嫁的信,她最终还是没收到。
听完后,小黄红的心情是怎么样的,根本无法言喻,她颤抖着嘴唇问道:“她……她最后怎么样了?”
水妈知道她问的是谁,摇了摇头回答道:“身上烧起的火很急很大,没人救得下她。”
那天死了四个人,云爸,凶手,凶手的孩子,孩子的母亲。
生命很轻,一天的时间里,生命不经意地就逝去。
生命很重,短短时间里,知晓前因后果的小黄红,被四条逝去的生命压得无法呼吸,让她不敢睁开眼看世界。
世界并不是美丽的,世界是有痛苦的。
今年的她,才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