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这几日睡得很昏沉,精神不佳,醒的时间也早晚不定,因此每时每刻都有宫人在旁等着伺候。
可今日,姜焱凌刚在他身边坐下,他便醒了过来,一看到对方,精神头都好了。
“国舅,几月不见,朕甚是牵挂啊。”他声音虚弱,说了一句便开始喘。
“大外甥,才几月不见,你怎么弄成这样子了。”姜焱凌也不和皇帝见外,就和自家人唠家常般。
这口吻听起来,就像长辈训在外贪玩不小心摔伤的后辈似的,可皇帝这个后辈看起来垂垂老矣,姜焱凌瞧着倒是正值壮年。
哪怕皇帝再历经轮回百年千年,姜焱凌仍然会是现在这副模样,不会有丝毫老去的征兆。
神族和凡人的差别,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令人感叹。
“哈哈,让国舅见笑了,国舅好不容易来一次,朕得陪你在宫中逛一逛。”
眼看着皇帝要强撑着起身,姜焱凌伸手去扶,而身旁太监则赶紧上前劝道:“陛下,皇后娘娘千叮万嘱,不要让陛下吹风,恐怕……”
皇帝看得出来,自姜焱凌喊他大外甥时,这帮宫人就开始紧张,生怕姜焱凌不懂礼数冲撞了他。
家人重聚,还是不要有外人了。
“都退下吧,朕单独和国舅走走。”
……
姜焱凌搀着皇帝在御花园中缓慢走着,皇帝今日精神极好,他前几日可都是睡得下不了床的。
看到故人前来,回光返照了。
“朕这两日每天都会梦到母后,有些想念她了。”
皇帝提起了曲沄枫,脸上满是思念之情,像个思念母亲的孩子。
他生母早亡,曲沄枫因体寒无法生育,所以太上皇将他给了曲沄枫抚养,虽不是亲生,感情却胜过亲母子。
“母后常说,国舅不是凡夫俗子,可朕其实也知道,母后也有着朕不知道的秘密。”
皇帝突然回想起来,道:“每过几年,朕都会发现母后的面容有细微改变,但朕也从来不问,当时李元朔百般相逼,朕心里其实早就打好主意了,就算母后是妖邪,朕也绝不大义灭亲。”
可他万万没想到,李元朔居然敢在宫里杀人,当日若非姜焱凌赶到,母后恐遭毒手。
“母后的秘密,在她仙逝之时已在遗书上告诉朕了,现在,朕唯独想知道,国舅的真实身份。”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他唯独想知道,这位容颜不老的高人,究竟深浅几何。
姜焱凌笑道:“我的秘密,李元朔将军不早就说了吗。”
“哦?”皇帝稍显惊讶,道:“难道,前朝叛军宇文镛,真是国舅……?”
姜焱凌点了点头,回忆起那二百多年前的事情经过。
“当时,前朝皇帝遭叛军围城,求助于当时仙道十门之一的墨山道,墨山道以灵力操纵机关兽,威力强悍,与血肉之躯作战有天然优势。”
“机关兽损耗小耐久高,且本就是死物,无阵亡之说,即便损坏,也可修补之后再次参战。当时的墨山道,于仙道之中实力名列前茅,亦是魔道讨伐仙道路上的一大劲敌。”
“当时为灭墨山道,我借剑冢剑炉打造了世上第一批封灵铠,使之流入叛军之手,借以测试封灵铠的效果。”
“果不其然,封灵铠将机关兽灵力吸尽,使其全部成为废铁,墨山道也因此一蹶不振,最终被灭门。”
“至于宇文镛,我本来没想杀他,我只想救出我姐,结果他把我当成前朝余孽,对我大呼小叫,那就怨不得我了,反正封灵甲效力已被测出,他也付了尾款,人货两清,互不相欠。”
一番前尘旧事,听得皇帝目瞪口呆,心中惊叹不已。
据史料记载,墨山道灭于狱教教主姜焱凌之手,那位可是名副其实的妖魔之王,天下魔道之首,名震四海,无数人闻之色变。
这般人物,居然是母后的义弟,他的舅舅?!
皇帝如醍醐灌顶,被惊得更精神了。
稍许,皇帝突然仰天大笑,很是爽快。
“既如此,若非国舅灭了宇文镛,延续了前朝气运,哪还有朕继位称帝的机会?朕还得谢谢国舅了。”
皇帝说罢,又思念起母亲,表情惆怅起来。
“母后说她年轻时梦想从军,作青史留名的巾帼英雄,却一生漂泊,委身各处,困于深宫三百年,没能让母后如愿,是朕不孝啊……”
随后姜焱凌补充道:“但她也说,若天下太平,她愿一生封枪弃马。”
“是啊,太平好啊,太平好……”皇帝突然失神,连连念叨“太平”两个字许久。
他年轻时也是武将,随父亲南征北伐,建立王朝,战争于百姓之苦,他亲眼所见,深有所感。
相信国舅历经三百多年,也和他一样感同身受,不愿战火再起,只愿天下大同。
“陛下可还有什么心愿?若是有,尽管说与我听,反正时间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有的是机会替你完成。”姜焱凌问。
心愿吗?他一介老朽,知天命,无甚野心,王朝更迭也是历史必然之事,他的王朝,不会永恒,唯有天道恒在,不曾更改。
他想起母后说过的一句话,倒是可以托付给国舅这般长生不老之人。
“朕,唯愿天下常平,不知饥馑——”
他对着母后最喜欢的春日暖阳,缓缓说出这句话。
……
三日后,皇帝驾鹤西去,享年六十三。
因他生前有旨,不许言丧,当举国饮酒设宴,让他离去前能看到自己一手经营的太平盛世。
宫内大摆宴席,各部高官纷纷拿出窖藏几十年的好酒,用以欢送生前好酒的先皇。
宴席之上,姜焱凌脸上挂着微笑,与官员们来往碰杯,但杜瑶光看到了他眼底的一丝哀伤。
最了解他的人,是他的结发之妻。
果然,宴席结束之后,杜瑶光在凤鸾殿的屋顶找到了他,还在一个人喝闷酒。
她也不言语,轻盈落在他身边,亲昵地靠了上去,双腿抬起放于他腿上。
他们两人都很喜欢这个姿势,姜焱凌带着酒气吻了一下杜瑶光的脸颊,右手松开酒坛,轻抚她肌肤光滑的小腿。
“有我在,你还难过么?”杜瑶光问。
姜焱凌笑着摇头,看到她时,烦恼总会消去许多。
“天下修士,不论正邪,长生都是他们修行的第一目的,然而真正长生者,却最害怕永生不灭。”
曾属于姜流的一切,如今都已不在了,关剑山、关月莹……还有他的大外甥,一切能称之为亲人的人,都已经死了。
而他本来那个远在九幽之下的,九黎族的家,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经把他抛弃了。
他好像,很少有过家。
“人人希望飞升成仙,然后晋升成神,可神界却是我最害怕去的地方,生怕在那待的时间稍长一点,回来后发现人间已沧桑巨变。”
他一身的破绽,恐惧、悲伤、愤怒,都习惯性地被他藏得好好的,即便是面对擅长攻心的邪灵,也找不到他半分弱点。
那只是因为他绝不让他人看到他脆弱的时候。
他突然抱紧怀里的美人,他离去的那二十年,她受了那么多苦难,此时想起,万分珍惜与愧疚。
“别难过,有我在。”杜瑶光吐出香气的樱唇,和他的嘴唇离得很近,稍一往前就会吻上。“我就是你的家人,永远不会离开你。”
“你不是家人,你是内人。”姜焱凌借着酒气调皮道。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杜瑶光岔开腿,跪坐在他腿上,姿势无比暧昧。“反正是你的人。”
说罢,她双臂箍住姜焱凌的脑袋,好让她对准吻下去。
吻很深,拥抱很紧,其中饱含杜瑶光深刻的情意。
有她在,不会再让他一身孤寂。
杜瑶光唇齿间一声嘤咛,让姜焱凌心跳加速。
又是在皇宫里,又是在酒后,只不过喝酒的变成了他。
他想起了上次那一幕相似的情景,下意识,在她饱满的大腿上捏了一把。
姜焱凌站了起来,把杜瑶光抱着,从屋顶跳下。
杜瑶光双腿保持着挂在他身上的姿势,任他抱着自己进入屋内,一副任君采劼的姿态。
一夜缠绵,不可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