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头确实有几分泡茶的手艺,一套家伙什儿使起来还有点行云流水的意思。
他突然朝身边的女子说道:“画眉,你说这头口茶是不是要给最尊贵的人喝啊?”
画眉福了福身,柔媚一笑。
宋大头又朝画眉使了使眼色,“咱们裴少卿乃是当今朝廷的四品大员,前途不可限量啊。”
画眉掩嘴一笑,纤纤玉手勾起一缕散落在耳边的鬓发,眼波流转地看了裴离一眼,然后拿起桌上的茶壶给他斟了一杯茶,“大人,请喝。”
裴离不着痕迹地往后移了些许,然后客气笑道:“谢姑娘。”
他稍微抿了抿杯中的茶水,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宋大头状若无意地问道:“裴少卿,你觉得我这铁观音如何啊?”
裴离微微一笑,“说实话,有些苦。”
“苦?”宋大头一脸抱歉的样子,“哎呀,对不住裴少卿了,确实对不住了,确实有点味重了,是吧?”
他拍了拍脑袋,“这个茶啊,第一遍是头道茶,我很喜欢,可是我忘了其他人是喝不惯的,确实是苦,都是要倒掉的,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啊?”
裴离摩挲着杯沿没有说话,他品茶多年,怎么可能看不出沏茶的门道,他倒要看看这个宋大头究竟要说什么?
宋大头一副懊恼的模样,“那我再重新开泡。”
沈初这时站了出来,“宋公子,且慢,且慢,既然见面了,咱们茶就慢慢喝,那能不能边喝边说点正事啊?”
她可不想裴离再喝一遍洗茶水了,这个姓宋的铺垫的也太长了吧。
宋大头嘴角轻轻一撇,“这位姑娘,不对,这位大人,你可真把我说糊涂了,你们都是大理寺的官员。我呢,一个做小本生意的平头百姓,你们和我之间能有什么正事可谈的呢?”
他露出微微意外的神色,“哎呀,是不是裴少卿有意抬举我宋某啊,那我真是受不起,受不起啊。”
张大奎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宋大头,说话注意点,不要太过分了。”
宋大头眸中泛起一丝玩味,“我宋某人说话确实比不上你们官府中人,尤其是那个顺天府尹,你们的同僚,那个九龙椅的事儿办得确实是妙啊。”
“我就想问问,是我说得过分,还是你们这些当官的做得过分呢?”
他明里暗里的带着嘲讽,“前些日子啊,咱们当地好多老百姓把诉状都送到顺天府衙门了,就如同泥牛入海,全无音信了。裴少卿,你说他们做得过不过分啊?”
李广进有些不满了,“宋大头,顺天府尹的这件事先不说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那也有人去管,好像轮不到你来说教吧。”
官员不管贪墨还是腐败,那自有朝廷的监察御史籁管,跟他家大人有何关系?
这个宋大头也不用逮着一个当官的就撒气吧?
他家大人是大理寺少卿,可不是御史台的人。
宋大头鼓起掌来,“哦呦,这位大人说得好啊,你的意思是,咱们官府就是能推就推,能赖则赖呗。可是我又不明白了,这事儿到了猴年马月,也查不清楚啊。”
裴离神色微动,看来宋大头是非要逮着他说顺天府尹的事儿了,那他就成全他。
“宋公子,不用等到猴年马月,就今天,就现在,你把知道的一切都给我说说,让我听听。”
宋大头试探道:“裴少卿,你是要听我说实话,还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你想要的东西,然后到那边去做交易,因为据我所知裴少卿和那边的关系可是非同一般啊。”
他见裴离还是岿然不动,神色从容的模样,霎那间冷意翻飞。
“莫不是裴少卿当真以为我不知道顺天府尹与你家的关系不成?”
沈初疑惑地扯了扯张大奎,“关系?什么关系啊?”
张大奎悄摸摸凑了过来,“因为顺天府尹陆大人的夫人,她与大人的娘亲是亲姐妹。”
沈初这下听懂了,“所以说裴将军和陆大人是连襟啊。”
“对,不过裴陆两家不怎么来往,好像是裴将军不太喜欢陆大人的为人处事,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张大奎一脸可惜的模样,像是错过了一个惊天大秘密似的。
宋大头独自沏了一杯茶,“裴少卿,所以我还真信不过你。”
裴离算是明白了宋大头的用意,那就是把狼狈为奸和为官不清刻在他们这些当官的脑门儿上。
他叹了口气,“宋公子,请恕我直言,你那个万民折不合适。”
前朝有律法,即“民告官如子杀父,先坐笞五十,虽胜亦判徙二千里”。
大晋朝虽然已经废止了这一条,但民告官有一前提,那就是必关军国大务,大贪大恶,奇冤异惨,否则不得击鼓,违者重罪。
可是这个前提是由谁来衡量呢?还不是那些为官者。
再者,万民折只会让事情越闹越大,以致民心不稳,江山不固。
所以不管怎么样,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以卵击石,最后受苦的还是那些百姓。
“不合适?”宋大头一时讷讷,但很快又嗤笑着弯下腰,“额……是不是我把这件事捅到了圣上面前,你们为官的,脸上不光彩啊?”
他几乎是勃然变色,“照裴少卿的意思是,百姓受了欺负,没了土地,没了房屋,一家人活不下去了,逼得自寻短见,都无处申冤,还得强忍着?还得顾着你们这些当官人的颜面?”
裴离眉目肃然,语气中隐有严厉,“宋公子,锦衣卫那件事还没有结果,在你还没看到我的行动之前,我规劝你,行事不要过了头。”
此话一出,裴离也没有再继续留下来的必要了,便带着沈初他们离开了玲珑酒楼。
背后还隐隐传来宋大头哈哈大笑的声音,“小二,给我的画眉,还有我的兄弟们上一桌好菜,我要好好庆祝庆祝,对了,再上一壶好茶。”
话里话外的欣喜之意,好似什么打了胜仗的将军,正在调笑落荒而逃的对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