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谢宝玉闲聊的时候,何毅眼角的余光始终没有离开李念和万里流,李念从从容容的似乎在静等着苏素锦的出场,而万里流则显得有些焦躁不安,而他望着李念的目光也不时露出凶光。
“咦?怎么他和李念有仇吗?”何毅一阵迷惑,无瑕和六娘都不清楚李念的来历,显然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和久不出江湖的万里流结冤的机率实在是太小了!
“再说,即便有仇,岂能这般沉不住气,亏他还是一派掌门!”万里流的那副样子让何毅对他的评价低了许多。
“啧啧,他这样的也能挤进名人录的前四十名,百晓生是不是有些名不符实呢?”
正暗自寻思间,爱晚楼又走进两个壮实的汉子,都是四十多岁的模样,脸色黝黑,皮肤甚是粗糙,身后各背着一把明晃晃的分水峨嵋刺,该是长年在水上讨生活的江湖人物。
两人一进大厅就看到了楼上的万里流,脚步便有些迟疑,何毅竖耳倾听,就听右边那个汉子小声道:“兄弟,楼上的那个汉子我怎么看像是铁剑门的万里流?”
而左边的那个轻轻点点头说就是他,右边汉子的脸上便有些忧色,说:“这可如何是好,就是咱兄弟俩加起来也不是人家的对手呀!”
而另一个也有些心虚地道:“要不大哥,咱们先回去禀报帮主,说碰上了硬点子?”
两人犹犹豫豫的样子倒引起了万里流的注意,他目光在那两个汉子身上逡巡了一番,确认并不认识两人之后才把目光挪走,可如此一来却把两人弄得走也走不得是退也退不得的,只好假装东张西望在找座位。
偏偏他们旁边的一个中年文士是个热心人,指了指里面的空位,两人只好讪讪坐了下来。
“苏素锦今晚的暂别晚会还真是好戏连台呀!”何毅心中暗忖,原本就料到红楼迟早会有人来惹是生非,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伸手摸了摸被腰间被何毅装饰得花里胡哨的星龙刃,心道:“我今天倒要看看哪个蠢蛋不开眼了!”
“老大,这里的气氛好像不太对头!”谢宝玉看着李念和万里流小声对何毅道:“你有没有准备啊?”
“开妓院怎么能不请护院和保镖呢?”何毅微微一笑:“宝玉,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话音未落,那大厅里的兽头灯的灯花突然一暗,耳边顿时响起一阵疾如暴雨的琴音,那琴音虽是从隔着爱晚楼十余丈的停云楼传来,却让你觉得抚琴的人仿佛就在面前,而那急促的琴音直如暴雨打梨花,声声惊心,转眼间就有人凄然泪下,就连何毅都被那琴音激荡得心有些怦然乱跳。
刘亦妙在搞什么鬼?虽说知音者乐而悲之,可把气氛弄得这么凄凄惨惨的实在有违红楼赚钱的宗旨。
就在何毅暗暗奇怪之时,琴音陡然一缓,大弦缓缓仿佛春回大地,小弦叮咚又如百鸟齐鸣,正足一片春光好景色,众人脸上也浮现出洋洋暖意。在琴声渐细的时候,一个宛如天籁般的歌声悠然响起。
红酥手,黄脸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苏素锦!虽然二楼小舞台上轻纱遮住了台上的佳人,可何毅知道那是苏素锦,他的心便猛地一紧,这熟悉的声音一下子把和她的那些美妙回忆全找了回来,原来要把过去忘记竟是那么困难的一件事。
她缥缈的歌声里似乎也满是幸福的回忆,五个月前也正是春风又绿江南岸的时分吧。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素,错!错!错!
何毅当然知道这结局,可当苏素锦歌声渐苦,何毅的心还是随之一阵抽搐般的剧痛,只是剧痛之后何毅心里却是一动,苏素锦她知道自己来爱晚楼吗?为什么选了这么首曲子来暂别红楼呢?是唱给自己听还是唱给那个让她有了身孕的男人?谁又是拆散她与情人的东风?是皇甫震乾亦或是…何毅呢?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
片刻死一般寂静后,苏素锦如泣血杜鹃般的歌声再度扬起,或许这就是如泣如诉吧,可她究竟是为谁衣带渐宽终不悔,为谁销得人憔悴?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是啊,山盟海誓就像绕梁的余音犹在耳边,可佳人已然别投他人怀抱了,还说什么锦书难托不难托!
望着满屋子如痴如醉的人们,何毅心中蓦地涌起一阵烦乱,刚想起身离去,却听二楼的舞台传来“扑通”一声轻响,接着幔帘一挑,一个小丫鬟惊惶失措地探出脑袋来喊道:“不好啦——苏大家,她、她晕倒啦!”
苏素锦怎么了?
时间似乎在这一刹那被定了格,如痴如醉的众人仿佛一下子全呆愣住了,何毅身边的谢宝玉也张大了嘴,却听不到他的声音,爱晚楼里突然变得死一般寂静,就连何毅也是心中一紧。
几息后,才见一个巨大的灰影从二楼的一个包厢里冲了出来,踩着栏杆飞身要跃上苏素锦所在的舞台,正是那个铁剑门门主万里流。
“下去!”
从帷幔遮掩的舞台上乍地传来低低一声清叱,随着这声仿佛暮鼓晨钟般的呵斥,一柄青钢长剑突地从帷幔中刺出,直刺向万里流的肩井大穴,剑势矫奇有如天外飞仙一般,逼得万里流连变了两种身法都无法破解这一招,只好退回自己的包厢,脸顿时涨成了酱色。
何毅心中的紧张顿时变成了另外一种情绪:“苏素锦身边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男子!?他和苏素锦是什么关系!?”
心头涌起的醋意竟然让何毅平素极是冷静的心也有些失了方寸,几乎要拔地而起冲上楼去。
倒是不明就里的谢宝玉长出了口气,啧啧有声地笑道:“老大,你对苏素锦还真是照顾有加呀!这人…是不是江湖的高手?”
而爱晚楼好像也活了过来,众人一阵交头接耳,于是喧声四起。
谢宝玉的话如同重拳一般击在何毅的心上,让何毅几乎喘不过气来,深深呼吸了一下,心情才平静下来。
万里流那张马猴脸虽然难看,可手中的奔雷剑却是好看中用的很,何毅心中自然明白,能登上名人录第三十八位,怎么也算得上是江湖上的一把好手,虽说帷幔里的那一剑颇为突兀,又占了地利,可明眼人都知道帷幔后持剑的人定是有着与万里流不相上下的武功,甚至极有可能更高。
可惜何毅眼下只是知道名人录上这些江湖豪客的名字,对他们的武功却知之甚少,便无法从这剑势中猜出这人的身份。
转眼看李念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而后进来的那两个粗豪汉子更是局促不安。
“给我上!”
万里流一声断喝,他带来的三个年轻人便“唰”地散开,从三个方向直扑舞台,而他也擎出了那把四尺长的阔剑奔雷剑尾随着一名弟子扑了过去。
“不知死活!”
帷幔后发出一声低低的轻叹,那声轻叹犹在众人耳边回荡,一道青影已从帷幔中冲出,一脚将左边一个年轻汉子踢飞之后,身形便晃动到中间那个年轻人面前,左手如蛇如鹤夺过他手中长剑,顺势掷出,将右边的汉子逼下楼去,右手长剑一突,正扎在对面汉子的大腿上,长剑一挑,那汉子便带着一蓬血雾惨叫着掉下楼去。
楼下众人纷纷躲避,万里流却顺势一脚点在那汉子的身上,借力又拔高二尺,奔雷剑如刀一般劈了下来,气势愈加恢弘,青衣人也不敢试其锋芒,不得已身形一闪,便让万里流抢上了舞台,他那劲道十足的一剑竟将帷幔荡起,隐约见到苏素锦倒在地上,而刚从后台楼梯上探出个脑袋的正是一脸急色的红楼管家白露。
何毅这才看清这青衣人的容貌,严格来说这张略显死板的脸并不是他的真面目,因为何毅一眼便看出他带着一张人皮面具,只是那双散发着炽热火焰的眼睛让人很容易就忽略了他脸上僵硬的表情,也忽略了他浑身上下散发的那股孤傲气息。
万里流不去理会自己在台下哀嚎的弟子,却死死地盯着青衣人嘿嘿笑道:“好俊的剑法!只是这么藏头藏尾的难道是怕见人吗?”
他伸手就向青衣人脸上抓去,口中喝道:“让老子看看你小子究竟是谁!”
这直取中宫的一招擒拿手倒是羞辱对方的意味多些,那青衣人的眼中便暴起了一团怒火,身子竟不稍退,左手并指如剑,疾如闪电般地直点向万里流的手心,万里流变爪为拳,那青衣人应变神速,手指一收拢,两人的拳头便结结实实地撞到了一起。
一声闷响,万里流高大的身躯竟被震退了三步,那青衣人趁着他脚下踉跄的当口,深吸了一口气,连出三拳,拳势迅疾若奔雷一般,正是江湖上人人会使的“黑虎掏心”,却生生将万里流震下台去,爱晚楼台下又是一片混乱。
“哦?”何毅心中一惊,万里流的武功虽然不入何毅法眼,可听无瑕说他一身蛮力十分了得,是和陈万来一样的天生神力,除了江湖十大,武林上少有人的内力能敌得过他,这青衣人竟然和他硬碰硬占了上风,实是让人刮目相看。
“莫非…是十大中人?”何毅心中暗自狐疑,虽然转瞬间何毅就否认了这一点,可右手还是不由得暗暗移至腰间。
却见万里流满面怒容,高声喝道:“好小子,你竟敢使诈诓你爷!”
“嘻嘻,不诓你这个猪头猪脑的诓谁呀?”在慌乱的人群中沉静的李念有如鹤立鸡群一般,他似乎唯恐天下不乱,面露哂笑道。
一句话就把众人的目光全吸引到了他身上,万里流也恶狠狠地望着他:“李念,看在天龙帮的面子上,我已经忍你好几天了,别不知天高地厚的,真得惹翻了爷,爷们杀了你!”
“白露、高崎都干什么去了!?”
何毅心下泛起一丝波澜,听万里流话里的意思,显然李念已经在苏州待了好几天了,甚至极有可能就住在红楼,这显然是何毅结婚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对于李念这么出众的人物谢宝玉竟毫不知情何毅并不奇怪,李念就是再出众也是个男人,谢宝玉这花花大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庄青烟、冀小仙几人身上,哪有时间去理会一个臭男人呢。
可白露、高崎并没有报告上来,而且眼下到现在还没有人出面制止这混乱的场面,何毅知道红楼今后的路还很漫长。
“别把我和天龙帮扯到一块儿。”李念却浑不在意万里流的威胁,他一摇手中折扇,微微一笑道:“说你是猪脑都是抬举你了,苏州是何等地方,红楼是何等场所,苏大家又是何等人物,轮得到你动刀动枪吗?”
说着,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正在二楼舞台晃动的帷幕,那里,青衣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这小子到底是在说万里流还是那个青衣人呢?何毅饶有兴趣地望着李念,他的目光恰巧转到了何毅身上,嘴角便扯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万里流脸色愈加黑亮,嘿嘿笑道:“李念,你自掘死路,可怨不得我了!”
突然呼哨一声,就见从人群中蓦地站起七八个人,俱是双手猛扬,一股股白烟霎时从四处涌起,眨眼间爱晚楼便是白蒙蒙一片。
咦?铁剑门虽然名声不太好,可也不是个下三滥的门派呀,怎么使出了这等下三滥的手段?而且看这架势,似乎是早有心捣乱,何毅心头便一阵狐疑,顺着外涌的人群逆流而上,何毅快速奔到了台前,万里流不见了,李念也不见了,只有他的侍女还依旧傻傻地愣在那里。
何毅暗骂一声,急忙飞身上了舞台,帷幔后烛光摇曳,却是空荡荡的一览无余,只有后台的窗户大敞大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