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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江府

平日清冷的后罩房中挤满了人。

“老爷、夫人,大小姐逢阴日阴时出生,体内阴气旺盛甚于寻常女子数倍,再加自幼体弱,能够活到现在已经是菩萨保佑。”

一句话,这人已经油尽灯枯,他无力回天了。

“什么?”一道尖锐的女声响起。

“这丧门星活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偏偏要现在死。父亲,您快想想办法,一定要治好她呀,我不想跟那个残废结婚。”

被称为夫人的人也开口:“老爷,你忍心咱们的宝贝闺女去嫁给那么一个残废吗?我们家软儿可是要……反正这个丧门东西也活不了多久了,你想办法再给她续上一段儿时间的命,熬到成婚那天。”

“就是,父亲,只要他们成了婚就万事大吉了,咱们也没有违抗皇上的旨意,是她自己福薄,没有做那个将军夫人的命就怪不得我们了。”

就熬七天,七天就行。

“好了,”江乾中让这母女二人吵的头疼。

“续命谈何容易,现今只有皇宫中的御医可能有几分把握,可若是进宫去,皇上得知我要把一个半死的丧门星嫁给镇国将军……”

如果皇上怪罪下来,他担待不起啊

“李大夫,她还有多长时间。”江乾中问。

大夫回话:“大人,草民无能,用尽毕生所学也只能让大小姐熬过今天。”

江乾中眉头紧锁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罢了,也没有其他办法了。”权衡之下,他还是决定进宫走一趟。

皇帝年迈,如今正是需要他站队表忠心的时候,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妇人之仁,以至断送了整个江家的前程。

“我这就进宫面见皇上,请御医。”

随着江乾中的离开,刚才还乌乌泱泱的一屋子人很快就散了。

只留下了躺在病榻上昏迷着脸色苍白的江七七和跪坐在床边小声啜泣的丫鬟。

“小姐,您听见了吗?老爷说要给您请御医,您一定会没事儿的,香儿这几天每天都去庙里求菩萨,请求用我的命来换小姐的命,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谁在说话?

江七七眼皮重的像挂了两个铅球,但并不妨碍她听到声音:又是老爷又是小姐的,这是在干嘛?演戏吗?

她刚刚冒出这么一个念头,还没等细想,脑袋就剧烈的疼起来。

她从没经历过这样的痛。

头中好像有千万虫子在啃噬,一下一下。

从脑子里面扩散到头皮、后脑,开始是痛,慢慢的好像从血液中又生出了麻痹,酥麻的感觉一路扩散,沿着头皮往下,到耳膜、眼眶,然后鼻梁最后是舌根,所到之处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

与此同时,头中的痛觉还在加重,像鼓点、一下一下的敲着每一根神经、直到麻痹。

江七七这样经常大小伤不断的人,都抵不过这从内向外发散的痛苦,想抬手锤一下脑袋,却发现全身没有一点力气,喉咙也干的发不出一点声音。

但是很快她就感觉不到了,四肢、嗓子、沉重的眼皮都感觉不到了,身下像是有一个深渊,让她沉沉的,沉沉的坠了下去。

西厢房中,江陈氏正安慰女儿。

“软儿不用担心,你爹已经去请御医了,那小贱蹄子还算有点用,苟延残喘这么多年最后给咱们挡了皇帝的圣旨去。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以后有咱们大富大贵的时候。”

————

城东,大将军府

书房中一进门最显眼的就是那张宽大的紫檀木桌,桌面桌身浑然一体,明眼人一看就能发现这整张桌子是直接自木头中凿出来的,是真正有市无价的宝贝。

此刻,这桌子被一张地图尽数铺满。

地图绘制的细致入微,上面山岭沟壑清晰可见,其中一座楚王山更是从东北到西南几乎贯穿整个地图。

在楚王山的下面写着南岳国,上面书着北明国。

楚王山绵延数千里,几乎占据了两国全部的国境线,只余两处江口——一处在地图的最南方,两个小字写着成江,还有一处是山中间的荒川。

荒川处被人用朱红色的笔在上面打了一个大大的叉号。

男人身披一件黑色大氅,坐在书桌前盯着眼前的地图,盯着楚王山,盯着荒川,盯着那个醒目的红叉,明明是静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周身却如环绕着乌云般越来越冰冷阴郁。

直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在门口停了下来,来人轻敲了两下房门,低声恭敬道:“主子,十二回来了。”

沈洛如梦方醒,外面的天色已经变得昏黄,手中的毛笔早已被捏碎成粉末,他轻叹一声,松手扬掉了:“走,去正厅。”

正厅里,被换作十二的侍卫单膝跪在地上:“主子,属下幸不辱命,跟踪了那个商队一月有余,终于找到了他们的老巢,前天夜里跟十三一起里应外合,如今已经将那伙人全数控制住了。”

沈洛依然披着他的黑色大氅坐在轮椅上,双手随意的搭在腿上,神色淡淡:“嗯,做得漂亮,下去休息吧,后续审讯的事情交给十三吧。”

“是。”十二后退两步,又犹豫的停下了。

“主子,属下多嘴问一句,咱们南岳国最近有什么喜事吗?”就连自家将军府的门口都久违的挂了两个大红灯笼。

“当然有喜事,皇帝赐给了咱们主子一桩婚事。”在后面站着十九抢答。

“啊?”十二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家主子,后者微微点头算是肯定了十九的说法。

“神经病。”十九心想。

“神经病哦。”十二说。

————

城西江府

江七七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屋子里只有她自己,门窗都紧闭着,只有桌子上一盏蜡烛被门缝里透过的风吹的微微摇晃。

多年刀口舔血的生活让她习惯性的观察周围环境。

这板硬的木床,纸糊的窗户,还有桌上一闪一闪的蜡烛,无一不透露着古怪。

难道我被人抓到大山里来了?她脑中一瞬闪过这样的念头,随即又自己否定了——这木床木桌全是由上好的红木打造。

价值不菲不说,还没有一点威慑力。

什么人会用这种房间来关押犯人?傻缺吗?

桌子上有水,江七七靠意志力勉强撑起身体,一步一步挪过去。壶中水喝光之后,才勉强有了一点儿生的感觉。

虽然醒了,现在头疼也缓解了不少,但身上仍然没有一点儿力气,不像是被下了药的症状,反而像是长久以来身体气血亏损。

江七七看着自己两只白嫩纤细的手,完全没有她常年拿刀枪磨出的茧子;胳膊上、腿上更是细皮嫩肉的没有一点儿伤疤。

……

于是在这个晚风习习的夜里,江七七开始参悟人生的三大哲理——

我是谁?

我从哪儿来?

我要到哪儿去?

————

城东

虽已至午夜,将军府却全府上下灯火通明。

十二赶来的时候,只看见十九在房门外焦急的踱步。

“主子怎么样了?”

“不知道,大夫已经在看了。”

“这次发病的时间间隔又短了一些,你说主子他……”十二只恨自己当初没学点医术。

没等十二说完十九就抢答:“主子会没事的。”

十二看着他紧握着佩刀的手微微发颤,不知说这话到底是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

大夫开门出来了,二人赶忙迎上去:“许大夫我们将军他……”

自那事发生以来,将军府暗地里招揽天下名医,许大夫就是那时进来的,医术不逊于太医,这三年间一直住在这里。

此时这位大夫正一手提着药箱,一手擦擦汗。

“二位莫急,老夫新研制一药方,已经给将军服下了,现在病情暂时稳住了。”

听到这话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只有许大夫脸色依然严肃:“只是这次将军发病的时间似乎相较以往早了几天,症状也重了,还请二位平时多多督促将军及时吃药,切勿过劳,我已记下变化,回去会继续研究……”

许大夫又急匆匆的离开了。

这时沈洛的声音自房中传来:“你们进来。”

十二十九对视一眼。

“是。”

屋中,沈洛坐在床边,只穿了一套薄薄的白色里衣,微黄的烛光中正值壮年的男子竟显得有些单薄:“十二。”

“属下在”。

“三个月后,等十三事了,你们二人就出发吧,去打头阵。十九,明日传书,让十六动身回来,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主子”,十二十九齐齐跪下,“您的身体养好之前,恕属下难以从命。”

沈洛静了一瞬,笑了:“你们两个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都做起我的主来了。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

“主子,”十九低着头隐藏着微微发红的眼眶,声音沉闷,“您身上的毒越来越重,平常留心养着都不能减缓发作,若是再过度操劳……”

沈洛轻轻呼出一口气:“你们起来吧,我并非没有担心过身上的毒,但只要不驱用内力,再加许大夫的治疗,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

他看向茫茫夜色:“放心,我不会赌,至少在这件事情完成之前我不会轻易倒下。”

即使是最亲近的下属,沈洛也很少跟他们说这样的话——高处不胜寒,他的身份注定他要成为一个寡言的人。

但即使不说,主仆三人心里也都很清楚,这仇不是谁一人的仇,是整个沈家的仇、是南岳国数十万将士的仇。

如果当年那件事背后真的另有其人,现在好不容易得到一点线索了,他们是绝不能浪费掉的。

哪怕是一点蛛丝马迹,他们要抓住它查下去,把那些人,连根拔起。

正因如此,他们又能说什么,床榻上坐着的那个年轻人,本应是他们的少主、南岳国的权臣,如今却成为孤家寡人、疾病缠身。

他们能做的,不过是完成那件倾注了他全部心血的事。

“属下定当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