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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时天街多小雨,绵密而又朦胧。往来商贩皆头戴斗笠,穿着蓑衣,往屋檐下一坐,便开始敞声吆喝。

人牙子看了看天色,暗道一声晦气。牵着绳子,带着一群头戴草标的‘商品’也忙着躲雨去了。

坐在轿车中吃面包的小孩,穿着考究的小洋裙,睁着明亮的眼眸,好奇的看向窗外。

一个穿着朴素长衫的男子,捧着厚厚的书籍,穿梭在热闹的市集上。他踏破地面上的一滩死水,风雨泥泞中逆行而来。

与此同时,一个带着斗笠,一身干练着装的少年人,面色沉沉,抱着一百文杀一人的牌子,与他侧身而过。

擦身而过的瞬间,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刺激在那读书人鼻尖。

当他还想要回头打量时,那个头戴斗笠的少年人,早已经湮没在了人群中。

陈皮是昨天夜里出来的,他想问问喜七,知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做到两个样子,比如说白日不会功夫,夜里却身手矫健。

喜七是他认识的所有人中,最见多识广的,而且他认字,算是难得的文化人。

听说曾经还是个秀才。

或许是因为自己快死了,喜七难得调侃了陈皮一句:“你是说的窑姐儿?花样多?”

眼见陈皮瞬间黑了脸,他才按捺下笑出声的咳嗽,思索起来。半晌道:“早些年的时候,也听说过。有一家人,家中的小孩受了刺激,从那之后,他就成了两个人。”

“时而说自己叫张三,咳咳咳咳……时而又记得起自己的本名,后来那一家人,请了道士,说是患了离魂症。”

陈皮皱着眉问:“那家人后来治好了吗?”

喜七的双眼似乎透过他看到了什么,又好像是因为记忆实在太过于久远,而陷入了思考。

“没有,听说那个孩子彻底疯了……太久了,我记不清了……咳咳咳……。”

陈皮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东西,然而喜七说的,却与宋白芷完全契合。

‘宋白芷这样的人,也会受到刺激吗?’

‘宋白芷是不是有一天也会变成疯子?’想到这,他不自觉的攥紧了手指,说不上是个什么心情,就是莫名不痛快。

喜七咳嗽的厉害,哪怕陈皮将自己的水囊递给他压嗓子,也无济于事。

直到他干咳出血,才将一旁的木牌子递给陈皮。他认真的看着陈皮说:“我替你算过了,你这一辈子的富贵…都在这牌子上了”。

陈皮端起牌子看了一眼,除了一百文看懂了,旁的一个字也没看懂。他问喜七:“这是什么意思?”

喜七指了指牌子,笑着说:“一百文杀一人,多一文不要,少一文不行。”

听起来十分有江湖的味道,而陈皮,早些年是格外喜欢黑旋风李逵的故事。

他想要成为李逵那样的人,不过这两年下来,头脑也清醒了不少。杀人就得被那群宪兵盯上,只能趁着人少下手,没有半点李逵的肆意潇洒。

而他现在跟在宋白芷身旁,如果他光明正大的摆出这个牌子,招来麻烦事,宋白芷绝对会狠狠收拾他。

然后,肯定会毫不犹豫把他再次扔下。

陈皮接过木牌子,摩挲着手底下的字,第一次没有因为听到荣华富贵而感到愉悦。

喜七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也没有催促,只是颤抖着捧起那水囊,又喝了一口。他咳嗽着说:“我能够看得出来……你是有大造化的…我啊…今天就要交代在这了……。”

喜七抬起了手,想要触碰他身上的衣裳,在看到自己一手的血后,笑着放下了。

世道多艰,他过往富足的家,熟悉的一切,都成了灰。而陈皮,消失了一天,就改头换面……这就是个人命数啊……

他的气息变得微弱,说出的话,也变得含糊不清。

陈皮只听见他说。

“真羡慕你……,往后好好过啊……”。

陈皮看着自己的衣裳,将崭新的褂子脱下来,给喜七套上。随后拾起一旁带着豁口的斗笠,戴在了头上。

他知道,像他们这样的人,苟活于世到最后,也是曝尸荒野。可是他并不想这么做,而是冒着雨在破庙后面挖了坑,将喜七埋了进去。

小小的土堆,被雨浸透后,变得严实起来,看起来就更小了。就像喜七被折断傲骨后佝偻的身子,蜷缩的只剩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