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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关璀自己去倒了些水洗漱,然后便靠着床榻看书。

她素来有每日睡前挑灯默读经典的习惯,幼时她阿娘怕她晚上看坏眼睛,但凡入夜都不许她再点灯读书,反倒是后来几年她跟着怀阙先生游历在外,没有贺氏看着,她倒是越发养成了这睡前夜读的习惯。

拿在手里的书才翻读了两页,关璀渐渐有些走神,她的思绪不知怎的竟落到今日米粮店所见的那个男子身上。

那个人,那双眼睛。

好生熟悉啊。

关璀细数了自己所有的记忆,都不曾记得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但是今日那片刻涌入脑中的一段清晰的片段,到底是否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还是那只是自己思绪作怪,胡乱造出的没有根据的片段?

关璀抱着书躺下去,客舍里提供的不长的蜡烛头子也已经烧尽了,烛光噼啪灭去,渐渐升起越发缭绕的烟气。

黑暗中关璀闭目沉思,渐渐睡去。

有白光照进黑暗,将晦暗天色渐渐明朗。

初升的朝阳破开重叠的层云,照进一个温暖的春季。

是一片平坦草地,青绿浅草被前几日春雨唤起了生机,连躲在草地里的野花们也渐渐绽放。一条蜿蜒的溪水流过草地,缓缓而下,溪边兰草茂盛,连风中也带着兰草的奇香。

远处是俱是三五成群,人们春游踏青,临水宴饮,踏歌起舞,也有小孩儿放着花花绿绿的纸鸢。

正是三月三。

有明丽衣色的小娘子手里抓着精美的纸鸢,偷偷往水边靠近,却被使女阻拦。

那小娘子生气地跺跺脚,委委屈屈地看向溪边。

溪边青衣少年抱着琵琶,也向她看过来,朝使女摆摆手,让带她过去:“无碍,我在这边呢。”

小娘子目光一亮,将纸鸢塞给使女,颠颠地跑过去,乖巧地在那少年跟前坐下。

那少年今日似乎很是高兴,目光中有温和春风,笑道:“我给你弹一曲好不好?”

忽而琵琶声响起,悠扬清越,缥缈婉转。

那小娘子听不出是何曲子,却觉得实在是好听。

一曲结束,忽有一束兰草从天而来,稳稳当当落在她眼前。

朱衣的少年将那束兰草递到小娘子手里,笑道:“兰草灵物,驱邪避讳,愿吾妹常康健。”

小娘子笑嘻嘻接过兰草,抬头看着朱衣少年又笑着打趣那青衣少年:“你这《浔阳曲》弹得着实不错,你就惯爱这些阳春白雪的曲子。琵琶拿来,我给你们来一曲。”

朱衣少年横抱琵琶,指尖弹出的是波澜壮阔。

那小娘子歪着头,似乎听懂了乐曲中的伏兵四起,凌厉杀伐。

少年指下一段“长轮”,带出一阵激昂气势。

而那一刻,春和景明的画面似乎突然龟裂开去,而一片浓密山林的晦暗渐渐拼凑出来。

那琵琶曲声似乎未断,但于其中尖锐的鸣铎之声,刺耳的刀剑之声,喧杂的呼和之声,战马的嘶鸣之声却渐渐清晰。

“我去助你阿兄,你就躲在这里,不要动,千万不要动,等我来接你。”

玄衣劲装的少年将小娘子塞进一处山石后面躲藏,又命一个壮硕的兵士护卫她,这才带着身边仅有的十来人冲入杀伐的人群。

小娘子透过山石的缝隙,看向不远处的刀光剑影。

她很害怕,却又似乎不那么害怕。

她的目光紧紧地跟随着战场中心的少年,不过数月未见,少年的身影似乎越发宽阔。

突然一支袖箭不知从何处射出来,那小娘子目光一缩,眼睁睁看着那短箭穿透甲胄,没入马上少年的身体。

然后她看着那少年刀起刀落斩杀两人后,却突然力有不逮自马上坠落。

“阿兄!”

她的呼喊声似乎都堵在喉咙里,几乎下意识地便向前冲去,却不想被身侧护卫拉着。

她不知用了何处的力气才躲开了那护卫的阻拦,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地便向滚落地上的少年扑过去。

那一刻,她的力气很大,她的速度也很快。

因为她看到了敌人所驭战马的马蹄即将落下,她看到那马蹄所落的方向便是她的阿兄的头颅。

她用尽全力扑向他,她那几乎力竭的一撞,将那少年撞得偏了偏。

而那马蹄踢踏,却恰恰好好,落在她的后脑。

好疼,怎么那么疼?

怎么感觉有尖锐的声音刺入耳膜?怎么看不清阿兄的脸了?

直到最后,似乎一切归于寂静了。

昏暗的森林似乎一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暖黄的光,灼热,炽烈。

也有甲胄兵戟之声,整齐的步伐声音逐渐逼近,带来的却是无限惊恐。

躲在泔水桶里的一双眼睛,透过缝隙看着不远处被火海卷噬的华堂广厦,恐惧而无措。

火海里似有惊嚎,似有奔走求生的幢幢人影,也似乎有亲人死而不灭的灵魂。

泔水桶孱弱的身体颤抖不休,那双眼睛在极度的悲伤惊惧之中慢慢闭上了。

她昏死过去,失去意识前,感觉不远处的火海也吞噬到自己身上。

灼热,烧尽躯体灵魂的灼热,连呼吸也越发困难了。

忽有一阵冰凉落在自己的口鼻处,那冰凉湿润似乎缓解了呼吸的滞涩。

关璀突然惊醒过来。

她一睁眼看到了半张脸围着湿布巾的会景,他正试图用布巾来捂自己口鼻,另一手又来拉自己。

关璀怔了一瞬,不过片刻便明白过来此刻二人处境。

周围火舌已经卷掠过来,若再有犹疑,逃生无望。

他们今日暂居的客舍不知为何深夜起了火,会景夜里起夜时火势刚起,他也算是警觉的,当下便去唤关璀。

但关璀锁着门,会景推不开,他大声呼喊,关璀也是听不见的。

这个时节气候干燥,火势起来得极猛烈,不多时便已经烧到关璀所居的这间。

会景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才将门踹开,随即撕开身上衣服,在院子里水缸中沾了沾水,捂着口鼻便冲进去。

他其实觉得奇怪,即便睡觉时也是一向警醒的关璀,为何今日这样大的火势都未曾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