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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墙之内,看到的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是落在殿顶脊兽背上的仅剩的一点昏黄,深秋萧瑟,最后一抹昏黄划过之后天色便也渐渐暗了下去。

空旷的殿内只有内室书房内燃了两盏灯,其余地方仍是昏暗不明,纵然是锦绣明堂,此刻也不免显得晦暗幽怖,而垂首安静侍立的内侍们在这样的幽暗中,仿若一尊尊惨白着脸雕像,越发显得阴森可怖。

晏琛跪坐在案前,他的前面是推开的两大摞奏札子,他推开时太用力灯烛晃了晃,倒了下来。若非进来送完茶水,正等着听候陛下其他吩咐的内监大总管魏廉眼疾手快扶住了灯烛,怕是得烧了这一桌文书。

而晏琛却似乎什么都没注意到,就连方才一两滴灯油溅到手上都仿若未觉,他目光只盯着方才推开札子面前桌子上空下的那块地方。

那里放着一封信笺,简单的粗麻纸信封加了漆封,却没有落款。

晏琛看着那信封良久,终是伸出手,而在手指触碰到信封的那一刹那,却又顿住。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很快,耳中嗡嗡的,听不到其他声音了。

这是他信任的心腹方送来的消息。

这是他的希望……

而这样的希望近年来无数次送到他的案头,而到最后每次拆开漆封的时候,便是希望破灭的时候。

那一次次的失望,渐渐地堆积,渐渐地往他本就数年如一日背着沉重枷锁的心上再堆下了一座千钧重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好在……

晏琛垂在袖子里的左手摸上腰间的一个荷包,荷包里是一片长命锁。

晏琛突然觉得喘出一口气来,好在,即便那么多次失望,总还是未到绝望之时。

他伸手拆了信封,打开后照旧是薄薄的一张纸,他将那短短的几句一字字看下来,看到最后,握着信纸的手已然微微颤抖起来。

他以为的希望……

到最后,终究还是绝望么?

“元哀帝末年露月末,宋毅安营粮库失火,营中生乱,娘子与近身老妪孟氏趁乱逃出,流落至永顺。

季冬初八日,宋毅安所属两千人无故屠戮城中富户十二家三千余人口,永顺乱,城中百姓惶惶,涌出城外,孟氏与娘子失散于人群。

初九日,孟氏寻娘子未果,随人群自行出城逃亡。

初九日晚,永顺封城,自此再无消息。至十八日,云旗军入城,永顺已十室九空。”

晏琛将那一字字读了数遍,感觉似乎是一桶冰凉的水自头顶浇下来,在这样深秋的晚上,仿若冻住了他的血肉筋脉,是彻骨的冰寒,甚至每一下呼吸都是痛。

他觉得自己快窒息了,只有一腔灼热在冰冷彻骨的身体里横冲直撞,仿若要破开自己的身体冲出来。他没有意识,只死死地盯着信中的两个字——永顺,目光中带着寒冷的冰霜,而自那冰霜里又生出凌冽的刀锋,和嗜血的杀意。

一直安静侍立一旁的魏廉,偶一抬头,被他的眼神吓得浑身一颤。

但一向最善察言观色的魏廉此刻也不免看出了自家陛下的不对劲,少不得硬着头皮轻唤了声,“陛下?”

晏琛却顺手拿过桌上的砚台,看也不看便砸了出去。

随着砚台出去的 ,是极怒的一句,“戮宋毅安千刀尤不足也!”

他这一声,吓得魏廉忙跪地叩首,“陛下息怒!保重龙体,切勿动气啊!”

经过一年多的摸索整饬,朝中虽诸事也已经渐渐上了正轨,但近来西南那边又隐隐不安分起来,再加上新朝政改律法税收水利等,还有迁都的事情……都是一团又一团一直未曾彻底解决的棘手问题。

即便有崔寄在,晏琛不免还是忙得上了火,再加上渐渐入冬天气一日凉过一日,他又是个仗着年轻气盛不知保养的,这一来而去不免伤了身体,前天夜里突然就起了高烧,调理了两天才略好些。

太医先头还特地嘱咐莫要动气,也难得魏廉在这时候还能记挂着自家陛下的身体。

奈何晏琛此刻是什么都顾不上的,他将那信纸大力一撕丢了出去,“都出去!”

魏廉颤颤,知道不是自己能再劝的了,忙起身带着后头两个小太监出去,而走到门外回头关门的那一瞬间,他看到跌坐在椅子上的陛下仿佛抽离的魂魄的木偶人,他看到烛光后陛下的脸色惨白,他看到那张惨白的脸上有一行清泪自眼角缓缓流下。

魏廉叹了口气关上门在外殿门口候着,外面的宫灯已经渐次亮起,他不安地看了看内室,想了想还是招呼过一个小太监吩咐了句,“趁着宫门还未下钥,速速出宫去请了卫国公来。”

那小太监领命匆匆离开。

而内殿的晏琛自墙角柜子里翻出了几坛酒,就地坐着,一口一口地喝。

这酒并不太烈,是之前晏琛私藏在这里的,初初建国时,万事繁杂,他与崔寄议事时常常到半夜,二人便小酌两杯用来提神的。

这不算烈的酒,晏琛一口口喝着,他觉得自己要醉了去,仿佛一切都是迷糊不清的,伸出手去拨,却仍旧一团迷雾障目。

他闭了闭眼睛,明明意识昏沉,而不知为何脑子却越发清醒。

这是他登基的第二年,而他还是未曾找到他的幼妹。

这一路行来惨烈,十数年血火中走来的光阴,从最初为父母亲人报仇为家族洗雪污名的执念,到后来担了一份天下存亡救百姓于水火的责任……而到最后,得了天下又有几分是他所愿?

他想要的……也不过就是最后剩下这么一点点执念。

这天下谁想要?!这皇位谁想要?!这高处不胜寒哪里是什么好处所?终不过是一段枷锁罢了……

原以为坐拥了天下,原以为我站在了最高处了,原以为我有了最好的机会最强大的势力能寻到你了。

可是……

如今的我连抛下一切义无反顾地去寻你都做不到,每每听到一丝半点关于你的消息,我也不过只能带着焦急与希望等待而已……

阿璀……

你可怪阿兄弄丢了你?

阿璀……

你到底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