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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半天,仍不见晚云出来,孟田回头往身后一瞥,忽然看见周穆已走至角门下,正朝着这边而来。

他背心直冒冷汗,轻轻把门推开一个缝隙,伸进脑袋想再催促一次,可当他定睛一看,霎时吓得差点跪下去。

他侧身钻进屋里,一边走向床榻,一边念叨着:“我的姑奶奶呀,你不是说只跟他说两句话吗?怎么还抱上了?这要是让周将军看见,我不死也得脱层皮啊!”

林夕也扒拉着晚云的手臂,劝说道:“晚云,快松手,你不顾及自身,也别叫孟统领为难,他允许你进来探望已是不容易,万不可再连累他。”

晚云死死箍住林夕的脖子,不肯放开,她还有好多话没来得说,今日一别,下次见面又不知要等到何时,她舍不得就这样离去。

两人见她油盐不进,只得强行动手,林夕拉开她,扶住腰身往外一推,孟田顺势接过人,拽着她的双手快步走向门口。

晚云力气不及,踉踉跄跄被孟田拖着往前走,她眼里满是泪水,不停回头看向林夕,很想再和他道个别,可心里一着急,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眼看着林夕坐在床边,笑着朝她挥了挥手,用嘴型对她说了两个字——保重,然后便被孟田一把拉出房里,再也望不见他一眼。

晚云一抬头,猛然发现周穆就站在跟前,他脸色难看至极,看得出在尽力压制心中怒火。

“她为何会在这里?”周穆没有直接问晚云,而是怒意十足地看向孟田。

“回周将军,宋姑娘只是进去同林公子说几句话,我心想也不是什么大事,便自己做主应允了。”孟田硬着头皮答道,手心汗涔涔的。

“那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周穆又追问道。

“我站在门外,确实不知。”

周穆冷笑一声:“孟田,你可真行,和宋晚云才认识一天,你就吃里扒外地跟她站到一头去了,不仅带她过来与林夕私会,还亲自给二人看门望风,在这儿防着我呢。”

孟田眼露惊恐之色,说话也结巴起来:“不……不是的,我真……没有帮他们守门……”

晚云实在看不下去,忙帮孟田解围道:“你要怪便怪我吧,孟统领只是出于一片好心,经不住我苦苦相求,才同意让我进来见他一面,说到底是我的错,你要撒气也该冲我来,别为难旁人。”

看着晚云一副理直气壮、无所畏惧的样子,周穆心里的醋坛子翻了一缸又一缸,他很想大声质问晚云,她到底喜欢林夕哪一点,对于那个害得他们国破家亡分离多年的人,她不但不心生憎恨,反而死心塌地想着念着,全然不顾及他的感受。

可一想到晚云这些年所受的苦,和她满身的伤痕,他的怨气又不忍对她发泄出来。他吩咐孟田将晚云送回景馨苑,自己则进屋会一会这个情敌。

晚云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一整个下午,直至夜色降临,桌上的晚膳都已凉透,她还坐在门口等着。

两盏幽黄的灯笼出现在转角处,清冷的夜幕中,周穆疾步走来,在晚云面前站定脚步。她抬头看去,发现他的脸色比先前更难看,即使如此,在两人目光相触的一刹那,他还是咧咧嘴,挤出半点勉强的笑意。

“你用过晚膳了吗?”晚云小心翼翼地问道。

周穆抬眼往屋内一扫,看见满桌的菜肴摆放整齐,布好的两副碗筷都没有动过,他缓了缓心绪,俯身拉起晚云,回道:“还未,咱们进屋一起吃吧。”

晚云点点头,急忙让两个丫鬟把桌上的菜端下去热一热,又殷勤地给周穆端茶倒水,拉开凳子请他坐下。

两人半晌无话,一个不停喝茶,一个抠着手指头,直到菜肴又端上桌,屋里伺候的丫鬟全都去门边候着,两人这才提起筷子,不约而同地把各自夹的第一口菜,放进了对方碗里。

周穆那颗低落的心瞬间又被点亮,他立马放下筷子,拉过晚云的手,温声道:“晚云,我们成亲好不好?我已给苏梅兰写下休书,你我之间再无任何阻碍,以后我会好好弥补你,把从前欠你的,一一还给你。”

晚云眼眸低垂,不敢与周穆对视:“那你能不能想办法救救林夕?”

周穆心中一阵揪痛,无奈又苦涩地笑着:“你这是在与我做交换?”

话已至此,晚云再没退路,也顾不上周穆是否会难过伤心,对现在的她来说,没有什么事能比林夕活着更重要,只要活着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哪怕他们此生注定要分离,她也不在乎,知道他和她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立于同一顶青天下,她的心里就还有个念想。

“是交换,且你无需休妻,我可以不计前嫌,原谅苏梅兰对我所做的一切,以后也愿意同她和平相处,与她共事一夫。当然,如果她连一个妾室都容不下,我还可以再退一步,不要名分,你在府外给我置一座宅子,我给你做外室,保证不争不抢,亦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

周穆眼中满是怒火,气得全身都在颤抖,眼前的晚云还是从前的模样,但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戒备和敌意,语气也冷漠得没有半点温度,她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利刃,一下一下扎在他的心口,让他痛得快要窒息。

下午时分,他在昭阳殿待了近三个时辰,听林夕娓娓诉说着这三年与晚云的点点滴滴,他既羡慕又嫉妒。

他没有资格去责怪晚云,是他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是他一次又一次地辜负她的期盼和等待,从他离开家远赴北疆那天算起,已经过去五年半,他在晚云的生活里缺席太久太久,她爱上别人理所应当。

纵然理智清醒,周穆的情感上还是做不到坦然接受,特别是林夕告诉他,他们朝夕相处好几年,却从无夫妻之实,他的心里更是有种说不出的酸涩感,突然觉得自己如此自私卑劣。

清泉寺那日,他不顾后果贪心地想占有她,一时冲动铸下大错,给晚云带去无尽的痛苦,相较之下,林夕的爱隐忍克制,处处为晚云的将来考虑筹谋,把他比得一无是处。

甚至离开时,林夕还在教他,该如何挽回晚云的心。周穆虽痛苦,可也不得不承认,那个男人已经彻底把他比下去了,他也终于明白,晚云为何会死心塌地爱着那个人,甚至这份爱比对他和周砚的更多更坚定,不是懵懵懂懂的芳心萌动,也不是心怀感激的信任依赖,而是历经风雨和磨难,相互扶持相互妥协,最终一步一步走向对方。

周穆沉默良久,努力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事实,他忍下喉中酸意,艰难地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竭尽全力救他。那我们现在可以吃饭了吗,我的外室?”

晚云霎时泪如泉涌,急忙抓起筷子不停往周穆碗里夹菜。

周穆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拂过她的脸,用帕子给她擦拭泪痕,命令道:“好好吃饭,不许再哭。否则你的眼泪都落在盘子里,太咸了我可吃不下。”

晚云抿住双唇,极力忍耐着,听话地端起碗,埋头大口大口吃起来。

她并不知晓,现在周穆的处境一样不容乐观,甚至于她自己,也身处舆论纷争之中,不为世俗的目光所接纳。而要违逆圣意、对抗朝廷,还得让千千万万邺朝百姓放下仇恨,同意留北夷国的二皇子一条性命,更是难如登天的事。

晚云满心欢喜,再一次固执地认为,周穆既然对她许下承诺,就一定不会食言,林夕必能安然无恙。

第二日,她跟着周穆出宫,回到将军府居住。

隔日,皇上的圣驾浩浩荡荡自南边而来,文武百官经由南城门进入,穿过大半个京师,一路到达宫中。

晚云在府中等得抓心挠肺,一整日都吃不下饭,周穆一早便出门,赶去迎接圣驾,今日是邺朝还都的大日子,宫中必然会大肆庆贺一番,也不知周穆能不能寻到机会,向皇上提及处置林夕一事。

毕竟人还关押在皇宫里,朝廷上下对北夷早就深恶痛绝、恨之入骨,皇上一旦临朝,随时有可能下旨处死林夕,来发泄心中怒气,洗清国家的屈辱。

直至后半夜,晚云仍未等到周穆回府,只有一个侍卫专程赶来将军府,向她传达了一个消息——周贵妃留将军在宫中歇息,他今夜暂不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