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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穆在白家住了大半个月,一直服侍在白家老爷子的床前,悉心照顾。

期间周穆几次犯酒瘾,欲寻个借口出门,都被老爷子臭骂一顿,然后又擦眼抹泪地念叨起周砚早亡,他一个人孤苦无依,没有指望,活不下去。

周穆也不敢吱声,只得耐住性子,听他每日一念。

直到某日午后,周穆吃过午膳,有些困倦,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打盹儿,白老爷子欲出大恭,喊了半天都不见周穆前来,他实在憋不住,只好自己起身跑去茅房解决。

于是,周穆醒来,走进屋内一看,床上的人不见了。

一转头他又看到,连坐起和翻身都无比困难的老爷子,此刻正身轻如燕地迈着小碎步,鬼鬼祟祟地进门来了。

他顿时气得火冒三丈:“既然你身体无碍,我也不必在此侍奉了。”

眼见着周穆是真恼了,老爷子赶紧赔罪道歉,又好一顿哭天抢地,诉说着他没有一个血肉至亲在世,连周穆也不待见他,要遗弃他这个年老体衰的外祖父。

周穆听得脑门发疼,回道:“你或许还有一个曾孙。我听手下人回禀,周砚离世时,晚云已有身孕。算着日子,孩子应该早已出生,不如你去南陵见见他们,别总来缠着我。”

老爷子惊呆了,这个消息对他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喜讯。

他白家富甲一方,或许比现在那个草台班子朝廷还有钱,可女儿和外孙都早亡,徒有万贯家财,却无人继承,他一度空虚伤怀,觉得活着毫无意义。当听闻自己还有一个曾孙,他瞬间觉得自己又年轻了十岁,恨不得立即把晚云和孩子接过来,好好供养着。

“我可以放过你,不过,你得再替我做一件事。”老爷子毫不客气地吩咐道:“南陵路途遥远,我年纪大了,受不住舟车劳顿,且晚云与我不曾见过面,我怕她不肯跟我走。所以,你替我去南陵接她和孩子。”

周穆低头不语,他也想念晚云,可他如今一无所有,还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哪里敢去见她。

“我另请两个信得过的友人,去南陵走一趟吧。”

“那不行,他们可是我的至亲,交给你去办已是不得已而为之,你怎么能假以他人之手呢?”老爷子不满道,又许以丰厚报酬,“只要你将他们平安接回庆州,我白家的产业分你一半。”

周穆露出一丝苦笑:“接人我可以亲自去,但我对你的家产不感兴趣,你还是留给晚云和孩子吧。”

老爷子捋捋胡须:“孩子,话可别说的太早,你没有钱财,如何募集新兵?将士们的军需又哪里来?难道还指望那位皇上给你们拨银子?”

周穆不明白他的意思:“朝廷已有五万兵力驻守庆州,无需再招募新兵。即便再缺银子,皇上也会养着这些将士,毕竟没有军队保驾护航,他这个皇位怕是难以坐稳。”

“我说的可不是庆州这支军队。”老爷子冲他眨眨眼,左右看了看,确信周围无人,才低声道:“你就没想过自己屯一支私兵?”

周穆瞬间愣住,惊讶地望着他:“我……为何要屯兵?”

老爷子呵呵笑了几声,转身进屋躺在床上:“这个问题,我可回答不了,你自己思量思量吧。”

周穆没有多做停留,备好马车,直接从白府出发,前往南陵接晚云。此去怎么着也得十天半月,他还有时间在路上慢慢思考这个问题。

当马车在陈家老宅外悠悠停下,周穆总算想出些答案来,他确实需要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一支可以压制住朝廷的军队。

他不能一直颓丧下去,若他不去为十万将士讨回一个公道,那他们才真的是白白牺牲了。

他需要手握重兵,才有资格重回朝堂,把失去的疆土和尊严一点一点找回来。

想明白这些事,他胸中豁然开朗,怀揣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渴望立马见到晚云,把他的所思所想和即将要去做的大事一一说给她听。

他理了理衣襟,大步向府门走去。

还未走到门口,大门却先打开了,他停住脚步立在原地,看着宋之山一脸喜色,提着竹篓,扛着鱼竿,悠然自得地从里面走出来。

两人迎面相遇,周穆刚要开口,宋之山忽然吓得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

“周将军,我们可不是有意丢下你母亲和夫人,是那北夷军听闻她们是你的家眷,才强行将她们扣留在京中。我家晚云也受牵连,同她们一起留下了。”

周穆半晌都没回过神,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愣愣地看着他。宋之山吓得屁滚尿流,扔下手中的竹篓和鱼竿,连滚带爬地跑回府中躲藏起来了。

周穆一脸茫然地跟进去,走至院里,才看到堂中还挂着白幡。

“陈家有何人过世?”他随手拉过一个小厮询问。

“是我家老太太,三月前就下葬了。族长说,这丧幡需一直挂着,待入土百日后再取下,以示对老太太的缅怀和尊敬。”

周穆霎时双眼通红,陈老太太是晚云最亲近之人,从前两人在一起时,她总是三句话不离外祖母,时常因为思念她老人家而偷偷抹泪。

可现在老太太亡故了,她却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毫不知情。

而对于晚云现在的境况,他连想都不敢去想。

她们几个女人,从小过惯了衣食无忧的生活,每日一睁开眼就一大堆丫鬟婆子伺候着,京城被围困近一年,她们在战乱之中该如何生存呢?

宋之山说北夷军发现她们的身份,将人扣留了,那些人对他恨之入骨,又会如何处置他的家人?更何况晚云还怀着身孕。

他甚至都不确定,她们几个是否还活着。

刚刚才振作起来的精神,此刻又轰然崩塌,周穆连进去为老太太上炷香的勇气都没有,未保护好晚云,他实在无脸见陈家人。

他在南陵逗留几日,心中的痛苦百转千回,折磨得他寝食难安。

直到武阳千里迢迢寻到这里,二人在河边抱着两坛酒,边饮边哭,把这半年来的屈辱和不甘一一倾诉,他才终于放下执念,决定招兵买马,重振旗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