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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心情极佳,也许是白日里一天没吃东西,又许是在床上折腾了一下午之故,在新家的第一顿晚膳,晚云和周砚都吃得特别多,好似刚闹过饥荒那般,吃了一碗又一碗。

两人商量着,明日便回禾风院收拾行李。虽说大件物品不必搬运,可那些衣物首饰、书籍字画和古玩瓷器,还有许多零零碎碎的小物品,再加上库房里的贵重之物,怎么说也得拾掇十天半月的。

晚云想到这些,便觉得头疼不已,那边的东西竟一件都不想要了。

反正这里有床睡、有饭吃,前日里逛街之时,周砚还给她买了几套新衣,也都在新家里放着,她现在什么也不缺,只想躲在这清净舒适的地方,过几天惬意的日子。

可她不好意思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讲出口,毕竟这样好吃懒做的心态,与周砚勤勤恳恳、事必躬亲的行事风格截然相反。

她是他的妻子,也该有着发奋图强、吃苦耐劳的精神。

于是,第二日一大早,晚云揉着迷蒙的睡眼,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强行让自己从温暖的被窝里爬了出来。

两人简单用过饭食,便一同上了马车。

车厢里,不再像昨日那般气氛严肃,此刻两人心里都甜得似蜜糖一样,哪怕偶尔目光对视一瞬,都能低着头偷笑许久。

一直平稳行驶的马车,突然猛地停住,晚云和周砚猝不及防地从坐凳上滑落,抱着摔到了地上。

两人互相搀扶起来,推开车门,正欲询问车夫发生何事,可一抬头才发现,马车已抵至将军府门口。

而与他们的马车相对而停的,是另一辆高大的双驱马车,车身豪华却顶盖白纱,连坐在前面的车夫也身着白衣,一脸愁容。

周砚赶紧扶着晚云下车,走出来才看到,将军府门口站着十余个身穿孝服、头戴孝帽的下人,正围在一堆同门房交涉。

两人携手走过去,门房一见是周砚回来了,忙过去向他禀报事情缘由。

晚云还不等他们详说,只细细打量那些人几眼,便突然惊出了一身冷汗——因为他们都是苏府的人。

还不等晚云开口询问,其中两个面熟的小厮便扑着跪倒在她跟前,哭喊道:“晚云小姐,苏家出大事了!”

晚云眩晕一瞬,忙扶住周砚的手臂,颤声问道:“可是姨母……?”

她一口气堵住喉咙里,那个“死”字实在说不出口。

那小厮抹抹泪水,抽泣道:“老夫人还健在,可也跟死了没甚区别了。因为……大公子和二公子都殉国了!”

晚云震惊万分,整个人恍恍惚惚,想询问什么,可一时间脑子又转不过弯来,嘴巴张开又合上,说不成一句连贯的话。

周砚见状忙问道:“这是何时发生的事?”

小厮答:“噩耗三天前就传到苏府了,老夫人念及梅兰小姐有孕在身,怕她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便一直瞒着,不曾来将军府通知她。”

“那你们今日来,又所为何事?”周砚继续问道。

“是奴才们自作主张,想来请小姐回府探望夫人。因为她已经三天水米未进,如今已只靠一口气撑着,若小姐再不回去看一眼,恐怕就要与老夫人天人永隔了。”说着他们又哭成一片。

晚云也跟着泪如雨下,心里又着急又慌乱,完全没了主意,只得转头看向周砚,寻求他的意思。

周砚搂住晚云,一边安抚她,一边冷静回道:“我以为此事还是应如实告知大嫂,失去兄长固然心痛,可若她再不回家陪伴母亲,苏夫人怕也命不久矣。待到亲人尽失后才让她知晓实情,只会更让她悲痛欲绝。”

晚云哽咽到说不出话,可周砚的话亦是她心中所想,她也曾去阎罗殿走过一遭,一度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还不如死了来得痛快。可只要心中还有惦念的人,想死便没那么容易了,人不一定全是为自己而活,很多时候也为别人而活,姨母必须有个活下去的信念,才能撑过此关。

留下苏府的人等在门外,晚云和周砚一同去往青玉轩。

可刚走到院子里,就听到卧房里传来一阵哭天抢地的呼喊声,周夫人喊得声嘶力竭,隔着房门都能感受到她的绝望和伤心。

晚云揪着一颗心,跑过去推开门,走进屋里,可刚走了两步,她就吓得双腿发软,再也迈不开脚。

只见苏梅兰气若游丝地倒在周夫人怀里,双眼微睁,目光涣散,脸色苍白如雪,看不到一丝生气。同样泛白的双手,无力地垂落在地上,身下的衣裙已被鲜血浸透。

周砚顾不得避嫌,忙过去察看苏梅兰的鼻息:“母亲,大嫂到底出了何事?”

周夫人止不住地抽泣着,声音喑哑又凄凉:“我不知道。我方才进来之时,她已经倒在血泊里,看样子孩子是保不住了,我的孙儿没了......”

周砚眉头紧皱,恼道:“都这种时候了,还谈什么孩子?大嫂的性命难道就不重要吗?”

苏梅兰气息微弱,脉象虚浮,已出现临死征兆,母亲竟然只关心她肚子里的孩子,周砚气得胸口直发疼。

他忙吩咐下人去请府医过来,因担心病情危重,恐府医救治不佳,他又匆匆给晚云交待两句,便独自骑马直奔月东街,去请何淼过来。

晚云就这样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苏梅兰一点一点丧失意识。

府医赶来诊脉,接着翻看眼睑,然后面色沉重地摇摇头。

身旁的丫鬟们来来往往,哭哭啼啼,给苏梅兰擦手擦脸,摇晃呼喊,可她仍是毫无反应。

唯一能表明她还未彻底死去的迹象,便是她身体里的血浆还在汹涌流淌。那鲜红的颜色,浸透衣裙,渗出地面,好似一条冬日里苏醒的毒蛇,摇头探脑地从她腿下钻出来,扭动着身体,蜿蜒向前。

晚云看着那鬼魅般的殷红,慢慢爬向她的脚边,尘封的记忆又一次盈满她的脑海。

三合庄那个阴森恐怖的夜晚,被灌进嘴里的那碗充满泥腥味的汤药,母亲狰狞的面孔,屋内昏黄的烛光......

她躺在冰凉如铁的石板床上,眼看着自己身体里的血液一点一点流干。

晚云突然浑身一颤,只见地上的那条毒蛇已奔至脚下,张着血盆大口,仿佛要一口将她吞噬。

她吓得捂住嘴,忙后退两步,后背却撞进一个坚硬的怀里,她屏住呼吸,惊恐地回头望去,眸光忽然对上周穆那猩红的双眼。

她大口喘息两下,眼里的泪水还未流出,人已经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