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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看似都很顺利,直到晚膳时分。

宋氏夫妇及小女儿宋朝雨刚落座,门外就有小厮进来通传,道荣夫人身边的李嬷嬷在府外求见。

宋大人和夫人又惊又喜,顾不上用晚膳,忙让人将李嬷嬷请进前厅,再撤去饭食,摆上糕点和茶水来。

李嬷嬷笑意盈盈地进屋,身后跟了四个小丫头,手里均捧着大小不一的雕花木盒。

她四下看了看,疑声道:“怎么不见晚云小姐?”

宋夫人正欲解释晚云身子不适,不宜见客,可一旁的宋大人抢先发话道:“晚云听闻荣府来人,回屋更衣梳妆去了,马上就来。”

宋夫人会意,一边请李嬷嬷入座,一边冲门口的丫鬟使眼色,让她去把晚云叫过来,丫鬟点点头,不动声色地趁着李嬷嬷喝茶之际,从门口溜了出去。

小半个时辰过去了。

李嬷嬷侧旁的茶盏已经换过三次,还是不见晚云前来,她有些坐不住了,对宋大人和宋夫人的客套话也懒得应答,只神情肃穆地坐着。

宋夫人起身告罪,打算亲自去晚云屋里看看,可还未走出前厅,就见竹月形色匆匆地跑过来。

“老爷、夫人,小姐方才更衣之时,忽觉头晕目眩,实在是无力行走,她特地吩咐我过来给嬷嬷赔个不是,说待她身子好转以后,再亲自登门去国公府上致歉。”竹月尽力掩饰自己的紧张,将话说得委婉些。

宋夫人压制住心中的怒火,不愿在李嬷嬷面前失了教养,她语气柔和却不容反驳:“既然走不动路,那便叫上两个力气大的粗使婆子,去将她抬过来吧。”

竹月愣在原地,惊恐地看着宋夫人,又望向主座上的宋大人,只见两人满脸不悦,一副不见着晚云誓不罢休的架势。

李嬷嬷实在看不下去了,起身阻止道:“罢了,晚云小姐既然身体有恙,那老身也不便叨扰了。左右我家夫人也是知晓她身子弱的,今儿让我跑这一趟,一来是询问小姐病情是否好转,二来顺道送些上好的滋补药材给她。若因此反而耽误了小姐将养,那倒是老身不识礼数了。”

李嬷嬷让四个小丫头将手里的盒子放下,客客气气地寒暄两句后便告辞了。

送走了客人,宋大人和宋夫人两人春风满面,高兴得都忘记了还未用晚饭。

荣家主动来示好,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他们看上晚云了。

宋大人一心盘算着这门亲事,仿佛都能看到将来荣瑜袭了爵位,晚云当上国公夫人的那一幕,想到此他不禁有些心酸,二十年寒窗苦读,十年科考之路,没想到还不及嫁女儿来的荣耀显赫。

宋夫人想不到那些遥远的事,她迫不及待地打开桌上的四个精致木盒,目光贪婪地看着盒中的珍贵之物。

最终四个木盒里的东西,那支价值千金的百年人参送到了宋大人的书房,十盏极品金丝燕窝送到了宋夫人屋里,几方阿胶和鹿茸等补品则被宋朝雨收入囊中,最后只剩下些当归、枸杞等寻常可买到的药材无人觊觎。

宋夫人总要装装样子的,她亲自将那装着当归枸杞的木盒抱在怀里,不顾竹月的阻拦,坚持要去探病,兴冲冲地奔到了晚云院里。

“晚云啊,你可觉着好些了?”宋夫人推门而入,又绕过屏风,掀开珠帘,走近晚云的床边,“母亲来看看你,给你带了些滋补用品......”

宋夫人话还没落口,就愣在原地,她望着空空的床榻,连被褥都整齐地叠在里侧,一种不详的预感笼上心头。

“人呢?”宋夫人抱有一丝侥幸,回头看着竹月,只希望她能回答晚云是在院里散步或去浴房沐浴去了。

可竹月低着头,站在门后瑟瑟发抖,这可不是她一贯的作风。

宋夫人又去梳妆台看了看,晚云零星的几件首饰已全部不见,她又快步走至衣橱前,用颤抖的手拉开柜门,晚云常穿的那几套衣物也没有了。

宋夫人突然心口一抽,整个人差点晕厥过去。

晚云在第三渡口的阶梯上,孤零零地坐着,入夜的凉风夹杂着雨后湿漉漉的寒气,围绕着这个伤心欲绝的姑娘打转,她不想哭,可那风声却呜咽不止,直钻人心里。

距离约定的午时,已经过去四个时辰。

周穆又食言了,他没有来。

晚云一遍又一遍地想着,她到底该怎么办?或者说去哪里?

大张旗鼓地去将军府找周穆,哭着求他给个答复?不,她残存的一点羞耻心不允许她这样做。

回南陵投奔外祖母?可父亲一封信,哪怕外祖母再不情愿,也会狠心又将她送回京城。

而宋府,她是再不愿踏足半步。

从未有过的无助和害怕萦绕在心头,晚云呆呆地望着沧河里的阵阵波澜,岸边酒家投下的点点星火,揉碎在起伏的浪花里。

拍上石阶又退缩回去的浪潮,发出扑哧扑哧的声响,呼唤着绝望的心,它可以将一切愁绪裹挟而去,将所有不甘埋藏河底。

晚云苦笑一瞬,仿佛终于寻得解脱之法——只需站起身来,朝前走上三步,她的痛苦就会彻底结束。

她最后留恋地望了一眼河岸阑珊的灯火,旋即轻轻闭上眼睛,在心里同外祖母和竹月道别。

不远处,一艘巨型商船缓缓顺流而下,逐渐接近西郊码头,最终朝着第三渡口靠过来。

一个伙计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忙进舱内禀报:“林老爷,船即将到岸了。”

林夕从小榻上起来,伸了伸酸胀的腰背,心想总算是回来了,整整一个月脚不沾地,走路都轻飘飘的,加之每日都食些腥膻的海鲜,可憋坏了他。

他来至船头甲板上,背手而立,傲然俯视着这熟悉的一切,霎时心情大好。

几个船工在一旁忙着将船锚抛进水里,船长则蹲在船头整理铁链,待靠岸后好拴住船身,谁都没注意到站在船头的林夕。

林夕此时正呆呆地望着岸边石阶上的人,那个在清泉寺让他惊鸿一瞥,至今没有忘记的人,清风吹乱了她的头发,灯火映照着她的脸庞,孤单的身影让这喧闹的码头突然显得安静冷清起来。

他又一次走了神,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嘭!”地一声,船头猛然撞击到岸边石墩上,众人踉跄几步后紧紧抓住船沿,稳住脚下。

可待他们一抬头,瞬间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只见林老爷直挺着身子,手背在身后,倒栽葱似的一头栽进了水里。

“林老爷落水了!”船工们几乎异口同声地喊道。

船上的船工和舱内急忙跑出的林家家仆,像下饺子一般,接二连三飞身扑进水里,朝林夕游去。

在十几人的簇拥下,不谙水性的林夕被救上了岸,众人将他围在中间,递帕子的,拍背的,忙得不可开交。

在众人吵吵嚷嚷的关心声中,林夕的目光越过众多脑袋,急切地望向不远处的石阶。

他突然心里一惊,那里已空无一人。

几乎同时,一声“扑通”声传来,便再也听不到水里有任何挣扎的声响。

林夕急到已经忘了自己是个旱鸭子。

于是,刚忙乎了一阵,还未缓过神来的众人,又眼睁睁地看着林老爷突然发疯似的,拨开人群,再次一头扎进了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