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瓢泼大雨宛如一个个巨石猛兽,重重砸在萧彦身上,暴雨浇的他睁不开眼睛。

他拿着熄灭的火把棍继续往前,走不到两丈远,脚底突然打滑,半条腿登时掉进一个坑里。

萧彦一手环住旁边的小树干,打量上下,坑洞前面是一堵峭壁,没路可走。

“ 我、我在这儿!”

一声微弱呼喊穿透强劲的雨声从洞底下传上来。

是他的声音!

萧彦蹲在坑洞边缘,冲黑洞喊了一声:“陆军医?”

“我在这儿。”陆子卿此时只迷迷糊糊重复这句话,

“我马上下来救你。”

萧彦迎着暴雨,去四周砍来几根树藤,虚着眼睛将它们缠绕在大树上,顺着树藤跳到深坑。

借着忽明忽暗的闪电光,见陆子卿浑身是伤,被暴雨淋得湿透,躺在泥浆里。

他立即将人打横抱起,摸着黑,脚下试探着往洞里走。

“陆军医!陆军医!”

萧彦把他放在地上,轻轻拍打他的脸,长时间低温饥饿,陆子卿陷入短暂昏迷中。

萧彦摸索着,又去洞壁四周砍来一堆枯藤干草,很快升起一个火堆。

小半个时辰后,阴冷潮湿的洞内渐渐暖和了些。

陆子卿冷得直抖,衣衫湿透紧贴在身上,像一层冰霜。

“醒醒,醒醒。”

萧彦单腿跪地,双手捧着他的脸轻晃,又在他的手和臂上来回揉搓了许久。

“不是,我不是。”陆子卿摇头晃脑,云里雾里说梦话。

“你们走开,不要碰她。”

“师父,不是我。”

“你们不要过来……滚!滚!”

萧彦微微皱眉,高扎的几缕发尾耷拉在鬓间,发尖浸出滴滴水珠。

他握住那双不安的手,轻声说:“是梦到什么了吗?害怕成这样。”

“不要!不要!”

陆子卿猛然从最后一个“不要”声中惊醒,额间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

一时间分不清梦里现实,只是知道身旁有人在,他嘴唇轻起,虚弱地说。

“老苏,你来了,那些草药赶快送回军营,让他们按我写的方子炮、炮制出来给士兵用上。”

萧彦: “……”

自己都迷糊不清,还在关心草药的事,这人真是……

他低声唤他,“陆军医,你可看清我是谁?”

这声称呼熟悉又陌生,将陆子卿拉回一丝清醒。

他眨了眨眼,终于将眼前之人看清,惊讶道:“你……将军?”

“嗯,是我。”萧彦将他扶起来半靠着洞壁,扭开水壶递给他,“先喝点水。”

而后,又找来草药给陆子卿敷上,一方水食下肚,这才渐渐回转一丝力气,

萧彦轻声问:“怎么样?可有好些?”

陆子卿点头“嗯”了声,说:“好多了。”

只是这山林地势陡峭,很不好走,又是暴雨天。

他没想到,除开苏乘风以外,还有人能来找他,而且这人还是……

“将军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萧彦往火堆里添几根干藤蔓,说:“你那个朋友说的,我便寻到此处。”

火烧得很旺,他将湿衣服脱下来,露出一副精壮有型的身体,那肌肉线条很完美,胸腹和背上还有一些刀疤。

水滴从额前的软发尖滴落到胸膛上,缓缓滑到腹肌。

脱个衣服也不费事儿,可陆子卿却愣是磨蹭半天。

萧彦见他身上有伤,动手缓慢,小心翼翼接过手帮忙,比起行伍之人的不拘小节,陆子卿有些拘束。

他很不习惯别人替他做这些,可此刻也是没法子。

“我以为我会死在这里,不曾想还能捡回一条命。”

萧彦把湿衣服架在火边烤,听到这句话时,手中动作停顿一下。

良久……

他丢出两个字,“不会。”

火焰映在他黑眸里快速跳动。

“你是军医,关乎营中将士的病痛安危,我不会让你死的。”

陆子卿下意识侧眸看他,忽然像想起来什么,“对了,那个……”

“那些草药已经带回去了,军医放心。”萧彦默契的抢先应声,“此番倒是让你受累了。”

陆子卿神色微怔。

将军高高在上,向来都是以权势人,一副离人于千里之外的压迫感,而这人却……

他正色道:“将军客气,这是在下分内之事,理应如此。”

干藤蔓混着树枝烧得“噼啪”响,橘黄色火焰争先恐后从火堆里往上窜。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萧彦突然开口问:“你叫……陆子卿?”

“是。”

萧彦轻轻点头,“雍州人士?”

陆子卿目露意外,“是,你……将军如何得知?”

萧彦将木架上的衣服翻了一面,“以前没见过你,只在雍州招过军医。”

陆子卿点头,“哦,我以为……”

“去过。”萧彦仿佛知道他问的意思,不待他说完,径直丢出两个字。

陆子卿: “嗯?”

“多年前……”萧彦顿了顿,说:“路过那里住过一段时日。”

陆子卿将目光移向火堆,想起此地,他眼皮慢慢沉下,眼眸晦暗似落入无底深渊一般。

“不是什么好地方。”

萧彦闻声侧脸看他。

光影映在陆子卿一侧脸上,比平日多出几分温柔静谧来,不由得让人有些挪不开眼。

“为何?”萧彦问。

“那里……”陆子卿顿了顿,“那里常有山匪作乱,老百姓日子不好过。”

其实他想说,这天下官僚军阀、土豪乡绅,欺行霸市早已污浊不堪。

位高权重的王侯将相们,怎会知道老百姓的苟延残喘,能是什么好地方?

“边境城一直是朝廷的心病,山匪横行狄人入侵,内忧外患朝廷难免分身乏术。”

萧彦注视陆子卿,说:“受苦的还是百姓。”

历朝历代,受苦的一直都是百姓,明明他们什么都没做,却要遭受诸多无妄之灾。

若不是如此,他们一家也不会再十多年里搬迁诸多地方,颠沛流离过活。

陆子卿脸上显出一丝落寞,他拢了拢手臂,又重新挂上那副“面具”,浅笑恭维。

“将军心系天下,是百姓之福。”

萧彦淡然应声,“我就是为打仗而生的,应当应分,不说这个了,你那个同伴?”

陆子卿“哦”了声,“他叫苏乘风,我朋友。”

“你们关系很好?”萧彦问。

“嗯。”陆子卿说:“算是发小。”

萧彦看着火堆,评价说:“武功不错,就是性格太冲。”

陆子卿:“……”

此话是夸是贬?

苏乘风为人行事如何,他肯定再清楚不过。

可这话经一个外人嘴里说出来,怎么都觉得别扭,话里有话。

他疑着应声,“将军谬赞。”

雨势没有减弱的意思,山中浓雾弥漫,仿佛与世隔绝,不时有凉风从洞外灌进来,带着水汽和寒意。

两人穿上干衣并肩无言,靠着凹凸不平的洞壁闭目休息。

篝火在暗中摇曳,映出他们此刻疲惫安静的模样。

半夜。

陆子卿的伤口,因只上了药效单一的草药,加上环境不干净,现下有些红肿发炎,起了低烧。

意识昏沉,呼吸微蹙,整个身子脱力朝外侧倒去,萧彦下意识伸手托住他的脸,将他扶正。

只是一松手,人又会倒出去。

萧彦只得把人靠在自己身上,身体朝陆子卿挪近些,伸手绕过后颈揽着他的肩膀。

另一只手护哄孩子似的,在他手臂上轻轻摩挲拍打。

陆子卿半张脸枕进萧彦肩窝里,呼出的热气喷洒在他耳畔,他耳根渐渐染上一抹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