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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午间,幽篁谷中的悬崖之畔,矗立着一栋两层六角楼,太湖石上镌刻着“凌烟阁”三字,笔势遒劲,如游龙舞凤。

一楼的墙面由十字海棠纹的长窗合围而成,朝南的那一面的长窗已被拆下来堆放在木柱旁。

倘若六面长窗全部拆开,此处便会化作一个绝佳的乘凉亭台。

此时,二楼的窗棂皆向外敞开着,山间凉爽的清风阵阵吹入阁内,轻柔地拂过二楼麻色床榻的帷幔。

陆子衿躺在床榻中小憩,双手紧紧抓着身下的床单,用力之甚,手上青筋暴起。她汗湿发根,眉头紧锁,呼吸沉重而急促,口中喃喃着:“不要…… 不要……”

夕阳如血,血腥味随风阵阵扑面而来。父母浑身是血,躺在血泊之中......

“小姐,小姐,醒醒...醒醒...”抹云一边轻轻推着陆子衿,一边用帕子拭去她发间和脖间的汗水。

随着身体的摇晃,陆子衿才茫然地慢慢半睁开双眼,抹云焦急的脸庞在眼前放大,梦中的血腥味犹在鼻尖,胸腔中憋闷着从心底深渊处透出来的悲伤,无法散开。

抹云拉起陆子衿坐起,为她捋着后背:“小姐,你梦魇了。”

自从记事起,陆子衿总是时不时梦到这个满地尸体,父母身着古装死去的场景。这是神识来到这里后,她第一次做这个梦。

陆子衿双手覆面,抹去满面泪水,利索地从床上下来,走到六足杏木面盆架前,双手掬起水扑到脸上,脸上的冷汗和泪水随着水珠滚落。

“小姐,夫人这几日几乎水米未进,现已病卧在床。“

抹云递过去干巾帕,小心地看了看陆子衿神色,轻声继续说道:“世家子弟成亲前一般都会有通房,苏大公子等了你两年,对小姐用情至深...”

几日前的及笄宴后,苏长卿提亲,陆子衿才知道自己与广陵苏家嫡长孙有个两家都没戳破的婚约。

陆苏两家在广陵是百年世交,代代都有联姻。

到了这代嫡长房只有陆子衿一个独女,不知为何没有像以往一样早早地定下婚约,一直到苏长卿来提亲,父母便默认了这个约定俗成的婚约。

陆子衿知晓此事后,第二日就去了苏家在上京的宅邸,当着苏长卿的面拒绝了这门亲。

陆尚书夫人知晓此事后,直接气地训斥她胆大妄为,是不孝女。

母女俩不欢而散后,陆子衿就一直未回过尚书府。

陆子衿用汗巾擦完脸,并未接抹云的话茬,而是坐到菱花镜前准备梳理头发,“让卜一去套车,今日回府一趟。”

抹云开心地大声应是,立即啪嗒啪嗒下楼去喊在马厩喂马的卜一。

陆子衿坐在镜前,右手一下一下的捶打着胸口,噩梦带来的憋闷让她气都喘不上来,这次的反应为何如此之大,就好像身临其境一般。

镜中的瞳孔突然猛烈收缩,梦中情形在大脑中如电影般快速回放...

里面的所有面孔都是这里认识的人,这一世的府里小厮,丫鬟,嬷嬷,包括抹云,卜一.......

不是穿着古装的父母,而就是这世的父母.......

身为脑学博士的她清晰而肯定地知道这是预示梦,右脑的ESp功能。

陆子衿腾地站起身,拔掉散掉的发髻上的玉簪,重新绕着头发盘出发髻,快步走到楼下,对着楼后喊道,“我在林外等你们,快些。”

这一世,父亲是大昭国的户部尚书。

难道是仇杀,杀了满门?

在现代15岁那年双亲送她去机场,在回家路上,双双车祸当场死亡。

这一世,她无论如何都要阻止再次成为孤儿的悲剧。

陆子衿心乱如麻,想着各种可能,急匆匆地、略显凌乱却又带着些规律地往玄女阵外小跑而去。

“铛...铛铛...铛...铛...”

远处传来越来越清晰的断断续续的刀剑撞击声。

陆子衿心口一紧,从未有外人涉足到这里,竟还在此处打斗。

她悄声地隐在冥鸢栾树后。

身着一袭白衣的男子宛如游龙,旋而向上,剑破空之声随着旋转散向四方。

围着的六个黑衣人被剑气震开,虚浮地往后退了几步,陆陆续续躺倒一片,几息后再无动静。

这些黑衣人中毒了。

陆子衿心下了然,看向眼前的一片外形酷似凤凰木,盈盈一树的蓝紫色筒状花冠的冥鸢栾。

这是凌烟阁的第一道屏障,擅闯者不到十息就会被冥香迷软在地,片刻之余就会气息全无,杀人于无形。

这也是后来父亲能放心答应她和抹云两个主仆住在山里的根本原因。

最后一个黑衣人单膝跪地,右手用刀撑着地。看着莫名躺下的同伴们,他提气立起,对着白衣男子扑面砍去。

白衣男子灵巧落地,步伐虚进几步,堪堪立住。一个侧身,手中剑锋已割破黑衣人的脖颈,一腔鲜血向四处喷射。

陆子衿捂住想要尖叫的嘴巴,睁大双眼。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见杀人,但却是第一次看见割喉杀人。

白衣男子抬起满是杀气和戒备的双眸,凝视着陆子衿的方向。

啪的一声,到底体力不支,一屁股坐靠在后面的树干上。

陆子衿手指扣着手掌,紧了紧,喉咙不自觉地吞咽几下。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血腥,手脚传来木木的感觉,大脑想要高速运转,却直接变成极低速的空白。

对于曾在漂亮国留学,住在黑人区多年的自己来说,小场面?!谁还没点见识。

她做了几分钟的心理建设,大脑温度降了些下来。正了正身,踩着发软的双脚往少年方向走去。

在南宫珣的面前蹲下,中指抵开他防御在两人间的剑,拨到一旁,“你中了冥鸢栾的毒,再不吃解药,你就和他们一起去地下报到。”

边说边往他嘴里塞一粒黑黢黢的丸药,往里塞几次,牙关都是紧闭,她直接捏起他的两边脸颊成o型,往嘴里塞去,随后拿起他的手腕,把起了脉,余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头戴羊脂白玉发冠,少许凌乱的头发随风飘来飘去,身着天蚕丝窄袖锦袍,衣衫多处被割破,血迹干涸程度不一。

看来此人被围攻不止一次,面带倦色,恐怕是一路被缠斗不止一日,多次围杀,要不是这里有冥鸢栾的毒,车轮战就会累死他。

想到这,陆子衿不禁啧啧地赞叹起来,“中了冥鸢栾的毒,剧烈运动,气血运行加快,还能支撑到现在,算你厉害。”

南宫珣不受控制渐渐合起来的双眼,突然一抖,眼皮拼命地想睁开.......

“放心睡吧。”

陆子衿伸手帮他合上了眼睛。

南宫珣好像得到了莫名的安全感,不到瞬间。呼吸就绵长起来。

今日看来是回不了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