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月映也明明白白地听见了,亓鸩,怎么偏偏就是亓鸩呢。他如今看不清,但也能猜测出对面那人的神色。
他已经许久未这般怒气升腾过,破空之声响彻空际,他手中长剑出鞘,凌厉至那人身前。
凝华哪里见过燕月映这般模样,即刻到了燕月映身侧,扯了一把他的袖袍,半将他挡住。
亓鸩却是不怒,只挑着眉,眼中含笑地抬手,屈尊降贵地指尖一挑,那剑光被击了回去,深深插入凝华面前的一方石块上。
“燕家主,怎的如今气性这般大。从前,我们可是道友相称啊。”
“卑鄙小人,鸠占鹊巢,实在是令人作呕!”燕月映推开了凝华,忍不住破口大骂。
他当初才是真的瞎了眼,明明觉得此人异常,却没能识破。
还叫小晚她……
不知小晚她如今怎么样了,分明前些日,还从辛云追那儿得了她的消息。
燕月映的拳头被他捏得阵阵作响,连眼眶内,如今也生出疼意来,他此刻心下更多的是悔恨。
亓鸩无心与这些人周旋,只留下了魂引,让他们小打小闹一番。
他要做的,是到乾元筑后面去。
那里是从前归渊宗的地盘。
海渊王那个老东西,在这给他留着大礼呢。当初幽都王,也是受了他指使,被他推出来挡了刀。
亓鸩于虚空中现身,面前正是归渊宗枯朽的大门,门前的禁制气息微弱。
亓鸩正想着实在没意思,手都触上了那陈旧积灰的门钥,结果,察觉到了点异常。
他眯着眼,发丝被夜风吹拂,手下魔气退却,最终只化作虚影,闪身入了归渊宗内。
亓鸩山门之上,视线下移,原是残垣断壁,柱梁四处坍倒的荒凉地。但此刻,虚空中正浮动着些许未散的灵气。
是阵法么。
亓鸩轻跃下地,落于这归渊宗前山的一处校场内。
足尖画圆轻移,手中掐诀,血气浮动着,脚下大阵重现,环环重叠,亮光大显。
很快,阵法启动,亓鸩的身形融入地下。
下头气流流通得慢,香烛气浓得呛人,那股陈旧的,厌恶的气息不断往亓鸩身上攀附。
待睁眼时,目之所见,倒是令亓鸩也忍不住讽笑。
真是好大一尊雕像,烛氏阴什么时候养了这样一条好狗?那雕塑极高,抬头不可望其颈项。只有走远了,才能望见祂硕大的眼瞳,那双眼,正微微下垂,俯视众生。
亓鸩又扫了几眼,轻飘飘留下句:“好丑……”,便自那雕像下离去了。
雕塑后方墙壁上有一条黝黑的窄道,更像是供待工之人走动用的。
亓鸩走了进去,这窄道是渐往下行,很快,湿润的,带着微热的气便拂过了亓鸩的面。
他皱了皱眉,还是往下走。
有剑光掠影,铮然之声,这里分明是有人相斗。亓鸩往下走,是一片阔地,石壁上放着灯烛,此时空中乱流穿梭,直叫这下面明暗闪烁,一阵乌烟瘴气。
中间被围困着的两个灵域人,正是秦翌和江涟漪。
还是有人瞧见了自上下来的亓鸩,他们只当他是外来灵域人的帮手。
“这还有一个!”
几人欺身前来,数柄长刀带着魔气劈砍下来,未见亓鸩出手,眉心传来痛意,朱红溢出,身躯就已经软倒下去。
秦翌正分出目光往窄道方向瞧去。
亓鸩从他兀然瞪大的眼中,看出了恨意,还有些难言的复杂情绪,但很快,秦翌就又转身去对上旁人。
他剑势凌厉,灵气磅礴,长剑所指往往是死伤一大片。只是这狭窄的地下,像虫蚁一样密密麻麻从缝隙中不断涌出人来。
不等秦翌察觉,亓鸩就直接入到了包围圈内,站到了秦翌身后。
他五指覆到一人面上,轻轻一推,那人瞪大眼重重倒地,像经历了极大痛苦,嘴里发着“嚯嗬”的呼声,半息之内,就活活被七窍流出的血给呛死了。
亓鸩:“秦兄,分心之时,更要顾及身后啊。”
诡异的血气在弥漫,将这狭小之处填满,这血气,秦翌见过,如今他才彻底清楚,从前那些,都是亓鸩在刻意收敛。
这血气散发出死寂危险的征兆,然而不接触人时,却是极度温顺无害的,若就这般相安无事,就实在是散发出极致的艳丽惊人。
亓鸩本人,也是如此。
血气将除他们三人之外的所有人都困住了,那些人心生忌惮,也一时没靠前。
亓鸩却不挑时间,在这个时候,等着秦翌他们先开口。
江涟漪能察觉秦翌的情绪,牵了他的手心,捏了捏。
她走向前,视线里无卑亢,但难藏她的心忧:“亓……少君殿下,不知何故今日出现在此?”
亓鸩还是摆出从前的人畜无害样,只是自如地应下了那句“殿下”称呼,“这个么,因着下面的人有些手脚不干净,我来此处理一番。”
像是应和他的话,有人试探着,要闯入血气中,只是噗嗤声响,那人也化作了血雾,融入了这片浮动的猩红中。
血腥气散了会儿。
有人惊叫:“是殿下来了!啊!——”
这名讳比旁的竟都管用些,这些人窸窸窣窣,互相推搡拥挤着就要逃。
亓鸩没管,瞧见江涟漪侧头看了去,似有恐惧划过。
“少君殿下,”
江涟漪唤了他一声,“只有挡路的人才值得杀,若是无妨碍的,也只当无趣放过吧?”
江涟漪当然不是指的这些人,亓鸩却眨眨眼不语。
秦翌见他这样,直截了当开口:“任师妹她,在灵域里,已经是个死人了,她与你也是不相干了,而且是毫无威胁的。”
然而,等秦翌最后一个字落下,几人四周却弥漫出晦暗。
亓鸩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只有一刹,那笑却散了个干净,他眼底愈发如沉墨,低声喃喃道:“……不相干了。”
他咀嚼着这寥寥几字,只觉难听得很。
所有人,都盼着他与阿晚不相干啊,怎么总是这样?
他们有什么资格!
十分明显的变化,所有人心头都因四周的血气生出重压之感。
亓鸩踏步上前,眼中划过凶光,他的脑中有声音叫嚣着: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杀了,杀尽这些人,……」
声音刺耳,要从他脑中钻出来,有些疼,却让他浑身兴奋的颤抖。
秦翌长剑在手,背脊如墙,把江涟漪往身后拢了拢。
然而,一点寒意刺了下他的心头,很迅速,亓鸩像被定在原地,从头到脚冷了下来。
【啊!阿晚,是不是发现了?】
冷意把他包裹,随之而来的就是无尽的恐惧,亓鸩眼睛不住眨着,视线扫到了眼前两人,意识清醒回笼。
这两人,他还没碰,不会有事的,阿晚不会发现的。
他如是安慰自己。
秦翌和江涟漪不知亓鸩怎么了,只能更戒备以应其生变。
亓鸩从方才的一会儿失常中抽身,压下心头残念,闭了眼。
他划了指尖血,洒向血气,顷刻间,火光冲天,惨烈声四起。
十分明亮,这下面从未这般明亮过,这火甚至还在往上蔓延,没有什么能将其浇灭。
亓鸩的面庞被火光照明,眼底也映出一簇簇冷然的火苗来,唇色似染了血,一张一合。
“秦兄,这里,送予你了。”
热浪升腾,人影晃动间,亓鸩走了。
秦翌来这里,是发现有魔族人驻扎在此,最初,他还以为是亓鸩所辖,如今看来,当不是。
魔域之中,也并非全然只分成一派,多得是各拥的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