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不知道如何开口,其实告诉三婶也没什么。
“没没没,就是我想多挣些钱,给二哥娶媳妇...”
四郎最后一句声若蚊蝇,还没传到林氏耳中,就被吹散了。
“什么?”
小七去而复返,绕着林氏嘻嘻哈哈。
“二哥要娶媳妇啦!”
林氏目瞪口呆,二郎娶媳妇,哪家的姑娘?
男方要去女方家中提亲,二郎他们爹娘不着调的性子是指望不上,娶媳妇怎么都绕不开崔家二老,下定之前还要两家相看打听。
这么大的事怎么连风声都没有。
林氏面色逐渐严肃,她笃定崔老太也不知道这事,几个孩子闷声干了把大事。
定亲是两家之间的事,崔家要是礼数不周全,会被女方家说嘴的,若是看重闺女的人家,甚至会认为男方家不看重,坏了孩子一辈子的大事。
她是长辈,既然知晓了不能不管。
林氏看向四郎,沉声道:“这事你一五一十讲来,二郎的人生大事,不是你们能胡闹的。”
小七见三婶板起脸,缩起脖子躲到四哥身后。
“额...”
四郎也想缩脖子,三婶好像误会了。
“小七你再胡咧咧,看我揍不揍你!”
西屋屋门猛得推开,二郎又气又羞,对着小七屁股就是一巴掌。
林氏看看二郎,又看看四郎,再看一脸心虚的小七,似乎明白了什么。
“四郎你去晒谷场那边吧。”
算算时间,砖窑的牛车该到了,四郎如蒙大赦,逃似的离开。
“小六在后院喂小鸡,小七你去找他玩吧。” 林氏温柔得摸了摸小七的头顶,起身对二郎道,“你跟我进屋。”
二郎很少进到东屋,之前过来都是与四郎他们一起。
这次被林氏喊进来后,只垂头盯着地面。
林氏倒了两碗水,找了个凳子坐下。
“你也坐下,仰头跟你说话我累。”
二房几个孩子中,只有二郎她接触最少,但二郎性格稳重,一直以来也尽职尽责照顾着弟弟妹妹,让人足够放心。
但就算他有大哥的担当,但在婚姻大事上也仍旧是毛头小子。
四郎她都教了,也不差这一个了。
“你今年十五了吧?”
二郎坐到凳子上,不知道三婶要什么,但直觉是跟娶媳妇有关,低声道:“十六了。”
他是麦子抽穗时候生的,现在应该是十六岁了。
林氏点点头:“十六岁是该考虑相看媳妇了,跟三婶说说,你有什么想法吗。”
这边成亲早,基本不到二十岁就当爹了,就算没成亲,也大多定了亲。
十六岁刚定性,负责的父母已经开始张罗相看了,毕竟好女百家求,早定下来早安心。
“三婶我不急。” 二郎压下心底的躁动,“小五和小七还小,我想晚两年再考虑。”
想到自家爹娘,二郎嘴角闪过嘲弄。
娶媳妇也是多一个人受磋磨,没必要拖累人家姑娘。
“你不需要考虑别的因素,你拉扯他们长大,他们也希望你组成属于自己的小家,这事是四郎最开始张罗的吧?”
二郎不得不承认三婶猜得很准。
“...小四坚持要多盖一间屋子,说...留给我娶媳妇用。”
林氏心酸又忍俊不禁。
虽然日子苦,但他们之间的感情却是比金钱更珍贵的,四郎自己都没开窍呢,就惦记着张罗二哥的终身大事了。
“你不用紧张,我是长辈也是过来人,你现在彷徨的事三婶都走过了一遭,经历过后就会发现眼前的困难并不算什么,你身上没有压着大山,四郎他们更不是累赘。”
“你身后有你阿爷阿奶,还有我,你大伯父一家,更有敬你爱你的弟弟妹妹,你懂三婶的意思吗?”
林氏语气温柔却有力,如涓涓细流淌着耳朵,游走于四肢百骸,所过之处仿佛带着温度。
二郎愕然抬起头。
他本以为...
“你把四郎他们照顾的很好,对他们来说你是称职且完美的二哥,他们长大了,而你的人生也才刚刚开始,可以试着把目光放到自己身上,过你设想过的日子。”
二郎喉咙发紧,吃不饱饭的时候他最想他们能吃饱穿暖,现在都实现了,接下来又是什么?
之前被娘逼着干活,吃不饱饭的时候游荡在村子中,是他管着弟弟妹妹,给他们划定底线。
现在好像不需要了。
小四跟着三婶做生意,小五跟着崔老汉学种地,立冬整日忙着征服灶台,小七也很快乐。
二郎抿唇,他好像突然没有了方向。
林氏不着急,低头喝了口水,等他自己想通。
这孩子把自己绷的太紧,整日不苟言笑,像是最合格的家中大哥,把弟弟妹妹放在第一位,从没有给自己打算过。
哪有十分完美的人,都是被生活逼的,当环境发生翻天覆地转变时,二郎这种人很容易陷入迷雾,失去以往的动力。
“我...真的可以吗?”
二郎对上林氏的视线,眼中有迷茫也有挣扎。
林氏放下碗,认真看向他。
“你不比任何人差,为什么不可以?”
“可是我娘不会放过我们,娶...媳妇回来也会被欺负...”
“那你们兄弟四人都不成亲,当一辈子鳏夫?立冬也不嫁人了?”
二郎毫不犹豫地摇头,他自己无所谓,弟弟妹妹不行。
“所以为了他们,你也更要成亲,不止护好弟弟妹妹,更护好你媳妇,为四郎他们趟出一条新路。”
听到保护自己的媳妇,二郎自然而然红了脸,心跳都漏了一拍。
“我知道了,谢谢三婶。”
从来没人跟他说过这些。
二郎突然从凳子上站起身,下一秒就要给林氏磕头。
林氏要不是累得不想动,都想跳起来避到旁边。
动不动就磕头,真有点不习惯,按后世的习俗,磕头可是跟红包联系在一块的。
“快起来,以后除了过年,不要随便磕头,三婶这里不兴这个。”
二郎听话起身,脸上挂着轻松的笑。
他倒不执着磕头,就是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表达感谢。
林氏歪头看他,之前很少见这孩子笑,如今笑起来倒是眉清目朗,再白一点就是标准的书生模样。
也不知道会娶个什么容貌的姑娘。
送二郎出来的时候,推门正翠翠俏生生站在门外,手里端着碗。
“林婶,额...崔二哥。”
翠翠没想到屋内还有人,温吞的性子顿时冒出来,打完招呼立马垂下头,像受惊的小兔子。
二郎平淡“嗯”了一声,蹙眉仔细打量起翠翠。
年龄小了点,性格也太软弱。
摇了摇头大步离开。
林氏看他一连串动作,忍不住扶额。
找机会还是要跟他说说,找媳妇又不是完成任务,他这种挨个评判的行为,真的很普信。
翠翠低着头,没看到二郎的表情,但林氏莫名感到心虚,热情得招呼翠翠进屋。
“还没到上工的时间,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收起方才二郎用过的碗,又拿了个碗,化了温糖水给她喝。
没了不熟悉的人,翠翠一下放松下来,邀功似的把碗递到林氏面前。
“昨日隔壁村猎户上门,我爹买了只兔子,昨夜回去我拿您给的调料把兔子炖了,林婶您尝尝味道。”
猎物拿到城里卖,商贩都会压价,越新鲜的猎物卖的价格越高,县城路途远不说,一只两只的也不值当跑一趟。
大多时候猎户捕到猎物后,会先在附近村子卖一圈,并且时间久了猎户们都知道哪家会花钱买野味。
翠翠爹挣得多,也舍得花钱买吃的,猎户上门不奇怪。
碗里的兔肉没有酱油调色,还是水煮的清淡颜色,林氏夹起一块,认真品尝起来。
味道不错,只是调料放少了,没有完全压住土腥味。
后世有菜谱照着烹饪,翠翠完全靠自己摸索,做到这种程度算是很有天赋了。
翠翠眼神期待。
林氏放下筷子:“很棒,比婶子预想的还好吃。”
翠翠眼底闪过激动,但又感觉还是有不足的地方。
“我尝着比之前炖的好吃,但又觉得还是差些味道。”
具体差什么她说不出来,但就是没有林婶炖的骨头汤香,所以端着兔肉来让林氏点评。
林氏笑了笑,起身到角落端出一个坛子,打开上面的封口,拿出一个干净的碗,从里面舀出深褐色的液体。
翠翠认出来:“这是酱油吗?”
“差不多,比酱油更鲜香,婶子自己酿的,你沾着尝尝看。”
舀完后又把坛子口封起来,重新放回角落。
看着翠翠品尝起酱油,林氏丝毫不担心有什么食物中毒的危险,因为这坛子里装的压根不是自家酿的酱油,而是崔昭昭从商城买的味极鲜。
这里酱油浓厚盐味也重,炖肉还好,炒菜放一点就咸到发齁,所以就偷偷换成了商城里的味极鲜。
至于装在坛子里,只是做给外人看的。
买不到的东西都可以归功于自身心灵手巧。
要配方?
祖传的无可奉告。
翠翠沾了一点后,惊喜得瞪大眼。
“好鲜的味道,快要赶上蛤蜊粉了。”
林氏继续坐下来,温声道:“家养的禽类或者兔子味道较轻,不需要太多调味,而山上捕来的野味则土腥味重一些,炖炒的时候首要就是去除土腥味,比如焯水,或者腌制。”
“除了上面的法子,在烹饪的时候也要用不同的调料压制腥味,如羊肉可以用白芷、沙姜、小茴香等,牛肉则是...”
翠翠听的正入神,猛然蹙起眉。
“牛肉?”
林氏顿住,忘了这里不能吃牛肉。
准确是律法规定不能杀牛,要吃也只能是正常死亡的牛,所以牛肉很少被端上餐桌。
“婶子说的是老牛肉,老牛肉炖再久口感还是会发柴,要想做的好吃,需要提前泡水...” 林氏绞尽脑汁圆回来。
翠翠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爹之前买过一回牛肉,炖出来又干又柴,后面就再没买过了,婶子不说我都忘了。”
林氏松了口气。
二人一个说一个记,气氛轻松愉快。
“谢谢婶子,等我回去再试试,到时候婶子您再帮我点评。”
翠翠又学到新知识,像喝饱了水的麦苗,恨不得立马回家,再炖上一只兔子。
“厨艺不是一日练成的,不着急慢慢来。” 林氏停顿了下,“翠翠,婶子这里有件事。”
“婶子你说。”
几日时间,翠翠已经把林氏看做半个师傅,既崇拜又亲近。
“这几日盖房子,每天要准备十余人的伙食,婶子实在分身乏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来帮忙,中午和晚上两顿饭,每日给你五十文...”
“我愿意!”
没等林氏说完,翠翠一口应下,丝毫没有犹豫。
“好,那就说定了,你先切菜丝吧,我去村里收些菜,晚些时候咱再开始做饭。”
跟着林婶做饭,在翠翠眼中是天大的喜事,向来内向的她难得蹦跳着出了门。
找到帮手的林氏也一扫疲惫,抓上把铜钱,也出了门。
崔家的菜园就算薅秃了也供应不了这么多天的伙食,林氏决定从村人手里收购。
在村子里走了一圈,背篓装得满满当当。
要不是林氏坚持给钱,淳朴的村人甚至想白送,反正吃不完也要烂在地里。
背一篓子菜挨家挨户敲门不是轻省活,林氏直接与村人约定,每日地里产出的新鲜菜直接送到崔家,她出钱收购。
回去路上,碰到了从县城赶回来的兄妹,一同回来的还有粗脖子几人。
林氏注意力主要放在崔景文身后的背篓里,大概扫了眼,肥瘦肉各两条,还有一大块豆腐,底下粮袋鼓鼓囊囊。
错身的功夫,崔昭昭小声说:“我都买好了,上面两条肉是在肉铺买的,底下还藏了十斤商城买的肉...”
自家闺女办事林氏十分放心,让崔景文把背篓放到屋里,又招呼正在院子里,一脸新奇看切菜丝的粗脖子几人去了后院。
不是不让他们进屋,实在是屋里坐不下。
昨天的剩饭热了热,让几人稍填了肚子,把他们打发去了自家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