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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良成自从被张敏夸过真诚后,竟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仅不会到处捣蛋,有时候还会去厨房帮着打下手。

关键小嘴叭叭说得那叫一个甜,见人就问好,不是夸人长得漂亮,就是夸人手艺好,脸上满是真诚的笑容,立马从原本人憎狗厌的小屁孩,变成了谁看谁喜欢的小暖男。

张敏也不知道他怎么领会“真诚”两字的,总归孩子是个好孩子,虽然笨了点,淘皮些,但本性不坏,大不了以后自己多赚点钱,让他做个富家翁吧。

这日张敏刚给孩子们教完四则运算,便见小狗子匆匆而来,脸上满是焦急之色,“小姐,出大事了,大丫不见了。”

大丫就是那个傻乎乎只会攒钱,不会花的女报童,张敏对她的印象很深刻,是因为这小家伙竟然通过卖报已经攒下三两银子的巨款。

别看三两银子不多,可一个成年人想要攒这三两银子也得花上二、三个月的功夫,若是开销大的家庭,指不定一年到头手里都落不下三两银子。

张敏双手下压,示意他平静,“怎么回事?他们不是都一起出门卖报的吗?”

“是啊,一直都是啊,”小狗子急出一脑门子的汗,“小的最担心的就是她,现在拍花子那么多,每次出门她都是走中间的,可结果就那么一转身的工夫,人就不见了……”

说来小狗子也是半大的孩子,出这档子事嘴皮子都哆嗦了,他哽咽道:“我到处去找,都没见着人,后来又去找了王直大哥帮忙,到现在也没消息,怎么办啊?”

“别急,”张敏冷静道:“大丫在哪里走丢的,带我去看看。”

小狗子赶紧转身出门,那边福伯早已得了消息,赶着马车出来,而后几人坐上车一路往北驶去。

到了大丫失踪的地方,小狗子叫停,而后对张敏道:“他们就在这里叫卖着呢,其实离咱们报馆也不远。”

张敏下车看了看周围,这里因离棺材一条街比较近,并没有什么大型酒楼、豪门宅院,多是一些小本经营的茶馆、小酒店,还有专供人力脚夫玩乐的娼馆,街上人来人往多是贩夫走卒。

张敏转了一圈,想象着大丫站在街头叫卖,而后显然是看到了什么才主动离开,否则强抢的过程中必然会挣扎、呼救,岂能不被发觉。

可究竟她遇到了什么呢?难道是熟人?

正当张敏不知从哪儿下手的时候,却见王直带着许多弟兄过来,见到她行了一礼,“小姐,刚刚有个卖糖水的掌柜,说是看到大丫往安定门去了。”

安定门?张敏当然知道这个地方,每回大军出征都要经过这道门 ,前几日她还在此门目送大皇子率军北上呢。

“赶紧追上去,出了安定门可就不太安全了。”

张敏的意思大家都明白,很多人贩子往往慑于衙门的权威,不会在城里下手,但只要出了城,有司衙门监管不力,真出了事连个人证都没有。

另外小女孩孤身出城,就算没有被人贩子抓走,也会碰到城外的野狗,而野狗都是常年在乱葬冈找食吃的,成群结队地出没,根本不怕人。

时间紧急,张敏伸手相邀,“大家都坐车上来。”

“这不太好吧……小姐的清誉……”王直带了这么多兄弟,若是都上车,车辕上肯定是坐不下的,只能和小姐挤在车厢里,岂不是坏了她的名声,传出去后难找婆家。

张敏嗤笑一声,她家里还藏着一本度牒呢,可没想着嫁人,“事急从权,可管不了那么多,反正清者自清。”

于是王直几人也不扭捏,上车后挤在车厢前面,尽量与拉张敏拉开距离。

福伯甩了个响鞭,马车便小跑着往安定门去了,待出了城,官道上人来人往,却并没有看到大丫。

小狗子心都揪起来,“小姐,她还那么小会去哪里呢?”

“要不,去乱葬冈碰碰运气?”

福伯虽然惊讶,但还是抖了抖缰绳,驱使着马匹往乱葬冈而去,犹记上回他们来这还烧了不少冥器,若是鬼怪感恩想必不会伤害自己,而且正值大中午的,阳气正盛呢,应该没有鬼。

还没走到地头,远远就闻到一股恶臭,相比于冬天,夏天产生的生化武器威力更为强大,几人捂住口鼻下车。

如果世上真有鬼的话,那这片乱葬冈子怕不是密密麻麻都满了鬼,压根儿没有立锥之地。

事实乱葬冈已经没了空地,但身无分文的穷人还是源源不断被送来此处安葬。

后来的人没办法,反正这里的墓地无人祭祀,索性挖开古墓,重新堆一个新坟,以致白骨洒得到处都是。

这回张敏猜得没错,她大老远就看到大丫正蹲在一座新坟前,不停以手刨土。

小狗子激动地飞奔而去,一把拉起她,“走,跟我回家去,以后可不能再瞎跑了!”

“不要,”大丫挣脱他的手,继续用十根血淋淋的指头挖土。

张敏蹲下身子,好奇地问她,“这里面躺着的人是谁?”

“我娘!”大丫木木地说完,但手里的动作仍旧不停。

这个回答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毕竟大丫最早被发现的时候就是一个人在街上乞食,一般混到这个地步的小叫花子,有没有爹不好说,但大概率是没了娘。

没想到她娘竟在这里,看土的颜色估计就是今早现埋的,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失去娘亲真是人间最惨的事。

张敏小心翼翼地相劝,“大丫,你停停手,若是把你娘挖出来,打算将她安置在哪里?”

大丫停了手,一脸懵懂地看向小狗子,“我娘不可以跟我回报馆住吗?”

小狗子都要疯了,报馆的位置是不好,但再不济也是活人待的地方,安置一个死人岂不是要吓死整条街的掌柜,果断拒绝,“这真不行,没得商量。”

张敏小心提醒大丫,“你看街上有棺材铺子对吧?人去世了都要躺棺材里呢,然后寻一处山清水秀好穴葬了,以后你若是想她还可以时不时地去祭拜。”

“大丫不喜欢娘在这里,这里有吃人的野狗。”

“对,这里是不好,”张敏不放心地问道:“你能确定这是你娘吗?万一搞错那麻烦可大了。”

大丫神情悲伤,“我看到了……”

原来大丫和她娘都被赌鬼爹给卖了,而且为了能多卖点钱,竟打算将母女俩送进娼馆。

娼馆可不像青楼,青楼好歹正规些,里面还有不少充入教坊司的罪女,人身安全有保障,但娼馆则不同,纯粹就是卖肉的,被卖进去的女人除非死了或得绝症,根本出不来。

而大丫比较幸运,她娘看到打手来家时,便第一时间打开后窗让她逃走,自己则被押着前往娼馆。

大丫也没跑远,一直跟在娘亲后面,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推了那道门,从此再没见过,直到今天在板车上看到她娘的尸首,这才偷偷跟了上来。

“这万恶的社会,怎么还允许卖老婆、孩子的?”张敏摸了摸她的头,“这样吧,我去订一副棺材,将你娘的坟茔迁到好地方,怎么样?”

大丫点点头,“我有银子,应该可以买得起棺材吧。”

张敏腹诽不已,这么聪明的孩子哪里傻乎乎了,说话不是很有条理嘛,“不用,这个钱走报馆的公账。”

而后福伯、小狗子赶着马车进城一趟,从报馆隔壁的店铺里,购置了一副柏木棺材,掌柜的看在大家都是邻居的份上,还贴心地附送念经、超度服务。

一行人回到乱葬冈将大丫娘重新起坟装棺后,由福伯带着棺材先运回张家祠堂暂放,准备请风水先生择个吉日再下葬。

张敏、大丫等人步行回城,到了城门口,王直等人还要回衙门继续当差,便在此拱手别过。

张敏行礼道:“感谢各位大哥帮忙,明日奴家做个东道,各位下了值后且到醉仙楼畅饮。”

“小姐客气了,咱们和王大哥都是手足兄弟,帮忙是应该的,不必破费。”

张敏笑道:“奴家也是借着王哥的光请客,万万不要推辞,倒显得生分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王直也不再客套,拱手谢过,“那恭敬不如从命,明日定然准时赴约。”

张敏等人一路走回报馆,其余报童见大丫回来,心头的大石终于放下来,一群人围着大丫耳提面命,“以后不许离开我们太远知道吗?”

“还有以后小心拍花子,万一被人迷晕了可怎么办?咱们好不容易才过上好日子。”

“是啊,你以后可不能再乱跑了。”

大丫老老实实听训,待所有人批评完后,她便来到小狗子面前,往前一伸手,“哥,我想取五百钱。”

众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铁公鸡终于转性,舍得花钱了?

小狗子赶紧从银匣里给她取了半吊钱,好奇地问道:“你以前怎么不舍得花呢?”

“赎身要银子呢,不过以后就不用攒了。”

张敏恍然大悟,怪不得她那么努力赚钱,竟连一个大字儿都舍不得花,只可惜她娘没坚持住。

只是大丫还是太傻,犯了大错,若是她能早点告诉自己,说不定母女早已团圆,但人生就是如此,处处充满遗憾,甚至是悔恨。

有了钱的大丫第一次主动请客,带着一帮孩子跑去买糖水。

张敏索性就留在店里清点铜钱,此时一位穿着破长衫,打着赤脚的文人怯生生地站在门口,小狗子见了忙上前迎接,“顾先生,你老拿的稿酬也不少了,怎么不买身新衣服穿?”

张敏愕然,没想到江南哭哭生竟是这般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要饭的呢,“你快请坐!”

顾文惜平常都是和小狗子沟通,竟不防店铺里还有别人,竟还是个女人,不禁退后几步,“掌柜的,这位是……”

“给你老介绍下,这位是我的东家,你的稿子都是我们东家作主收的。”

“原来是恩人啊!”顾文惜长施一礼,看来贫穷并没有压倒他的风骨,倒还挺知礼的。

张敏亦是客气回礼,“顾先生的文笔很不错,不过据我所知,先生的稿酬应付吃穿肯定是够了的,不知为何这般打扮?”

顾文惜叹道:“东家有所不知,我本是江南生员,若想在京城参加科举就得捐个监生才行。”而纳捐则需要一大笔银子。

监生顾名思义,国子监学生,但是真正由各州县推举的学霸是贡生,而监生的含金量就低得多,但不管是靠着祖荫,还是纳捐来的监生都有资格参加乡试。

张敏想了想,道:“据我所知,本朝商户也可异地参加科举。”

“是,要附籍才行,只是我初来京城却不知道该找谁。”

这里所说的附籍原是朝廷方便常年在外的商人子弟,允许附籍当地,这样他们不必千里迢迢返回原籍参加乡试,还挺人性化。

张敏第一时间想到了徽商会长胡余庆,只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了,“这样,你那捐监生的钱不必动,我认识几个商人帮你问问看。”

顾文惜自然喜不自胜,对张敏的态度也格外热络些,两人不知不觉聊了许多。

顾文惜虽然年纪大,但社会阅历不够,没说几句就被张敏套出了话,不仅知道他是松花府人,还和顾警言有些私人恩怨。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张敏有意结交,不仅多给他一些稿酬,还让小狗子带着他去成衣铺买衣物。

小狗子这段时间和书商们多有交际,揣着张敏给的大额银票,让受尽苦楚的楚文惜感到难得的人文关怀,这么大一个男人穿上新衣物后竟哭得稀里哗啦,很没形象,当然本来也没什么形象。

“小兄弟啊,不瞒你说,我这心里苦啊,我就想着怎么样也得出人头地,为儿子、娘子报仇雪恨啊。”

许是顾文惜哭得太有感情,连小狗子听得也不禁泪眼汪汪,“可是顾老哥啊,这事可没那么容易啊,你得学会隐藏本心,与他们虚与委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