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山连续许多天都颇为沉静。
其中一个原因是那个道士下了山,说又去了咸阳城内另一座森罗山中躺着。
但另一方面,是因为封崤大典真的要数着日子到来了。
不仅是嬴坤百里孟明和陈宝,就连阿星阿月都已经感到了山中气氛的凝重。
这种凝重,主要是由于范雎在安平山上的时间越来越少,而即便在山上的有限时间里,也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
甚至于连虎腰烧烤会的举办频率,也已经从每月两次,低到了两月一次,安平山的老虎们现在出没山林的时候腰杆子似乎都比从前直了几分。
今日是两月来的第一次虎腰烧烤会,百里孟明和陈宝一大早就兴冲冲的进了林子里。
等两人拖着两具欲仙欲死的老虎出来的时候,山里剩下的老虎们又开始弓起了腰、猫着身子蹑手蹑脚的走起路来。
阿月文文弱弱,但多年来在安平山的训练之下,抄刀子割腰子行云流水。
阿星流着哈喇子、拿着几人的佩剑串起腰子。
“这是百里师兄的剑,串一只。”
“这是陈师兄的剑,串一只。”
“阿月没有剑,可以用我的剑串一只,待会可以让她吃我的腰子嘿嘿......”
“还剩一只腰子,诶?嬴坤师兄的剑呢......”
就在阿星埋头找剑、其余几个男人围在火旁兴奋搓手的时候,范雎的屋里忽然传来一声怒喝。
“胡闹!”
“简直是胡闹!”
在整个食材筹备工作中始终没有出现的嬴坤正呆在范雎的屋里,他站在范雎对面,一贯俊逸冷峻的面孔之上此刻也透露出一丝无措。
今日的烤腰大会,安平山众人当然不会忘记大会的创始人兼会长陆道长,嬴坤一大早就去森罗山邀请了人,扑了场空后立刻发觉了不对。
以道长的为人,就算是天塌了下来,也不可能离开咸阳城内的安平山与森罗山两个据点。
他赶紧回山禀报给范雎,范雎又立刻动用太学院桌下的力量搜寻起来,最终发现半个月前,道士已经飘然出城,直奔极西之地了。
“多事之秋,他这个时候还敢回三千凡国,要胡闹些什么!”
嬴坤眨巴眨巴眼睛,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关键信息,但没敢多问。
回?
莫非道长出身三千凡国,那个地方,不是千年前就被隔绝封禁了吗.......
范雎挥了挥袖子,示意嬴坤出去,而后自己在屋内坐了片刻,又忽然站起身来,满面愁容的低吟。
“这小子回三千凡国,究竟是打着那帮子神将的主意,还是......萧统的主意呢......”
他低头盘算了半晌,像是下定了主意,不再停留,挥手撕开虚空一步踏了进去。
而与此同时,秦国的太尉府上,一个身穿白袍、气质如仙的中年男子立在院子中央,那是世称西秦谪仙的秦国太尉尉缭。
他转头看见了一步从虚空中迈进来的范雎,神情微变。
“范院长何故突然造访?”
尉缭一边迎上前去,却一边不解的抬手指向了东南方。
太尉府东南方向,坐落着那座威压秦国的商君殿。
他的意思很明显。
从几十年前他与范雎的联络都是通过密信,为的就是避开商君的耳目与关注,而局势如此敏感的当下,范雎竟然大摇大摆的进到了太尉府中,未免太过招摇。
范雎从虚空中走出便停步于前,神情凝重地朝尉缭报了一礼:“事急从权,还望尉兄不要介意。”
“范某此来,是想请尉兄与范某走一趟邾国。”
“邾国?”
尉缭脸上露出一抹茫然的神色,似乎对三千凡国中这座国度并不熟悉。
范雎仍然抱拳,只是语气变硬了一些,表情也变冷了几分:“尉兄何必做此姿态。”
“千年来太尉府虽被商君殿掣肘,但不至于连那座极西之地的邾国的情报也不知道吧!”
尉缭被范雎说得面色变了几变,最终却露出丝毫不尴尬的露出笑意:“范兄来的急,尉某刚才一时没转过弯来。”
他轻抚了抚洁白宽大的衣袍,望向范雎像是犹豫些什么,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太尉府的情报中,昔年天宗落败,萧统重伤,被天宗七子之一的陆蒙尘带去了三千凡国,从此音信杳然,无人知晓到底去了哪里。”
“直到前些年那个叫陆玄的道士忽然出现在情报之中,身上带着天宗的功法气息,范兄将他藏在安平山数年,莫非真以为能瞒住谁吗?”
看着范雎不语,尉缭摇了摇头。
“想来不仅是我,商君殿也不可能没有洞察。”
“这个陆玄出身的邾国,自然也早已被查了个底朝天——”
“范兄恐怕也知道,商君的自留地森罗山上,那座道观不会是无缘无故出现的吧。”
范雎闻言轻轻眯起来了眼睛:“前些年那座道观撕裂虚空出现,咸阳城里的大修行者多多少少都有感应,你我都察觉得到,那是萧统的气息。”
尉缭轻笑一声:“在商君殿刚刚注意到邾国的那个节点,他如此高调地出现在咸阳城,你说他是为了什么?”
范雎面无表情:“太尉何必跟我猜哑谜,你我都知道,他在那个时间出现,自然是为了引开商君殿对邾国的注意。”
“邾国,有大秘密!”
他望向西边,神情显得有些沉重。
“这便是老夫来找你的原因。”
“陆玄半月之前只身赴往三千凡国,而商君殿一定在那里布置好了力量,倘若你我无动于衷,不仅陆玄危矣,萧统试图掩藏的秘密只怕也必被商君殿得手。”
尉缭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轻轻指向了东南方的那座青铜巨殿。
“范兄作此想,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他笑了片刻,声音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以卫鞅之行事,既然隔绝三千凡国千年之久,邾国也许真藏有过秘密,但岂能瞒住他那双眼睛?!”
范雎一顿:“可万一是萧统自己发现的秘.......”
“不必万一!”
尉缭望着范雎的眼睛,谪仙人般的面孔之下带着笃定:“你我与商君周旋千年,自然该知道他的情报能力和行事作风。”
“若真有能让天人动摇的秘密,绝无可能等着昔年半废的萧统发现!”
“这点道理,我能想得通,当年与他对垒的萧统自然也能想得通!”
范雎花白的眉发皱起:“所以你是觉得,萧统是故意如此.......”
“他的目的........是故意以自己引商君殿入局?!”
尉缭望着西边,脸上的表情重回谪仙人招牌式的不染凡尘。
“陆玄悄悄赶往三千凡国,的确是你我都没想到的事情。”
“他入此局,不知是好是坏,但既然萧统布下此局,甚至在咸阳出没我都没有和你我任何一人打过招呼,那你我就绝不能贸然进去!”
范雎神情犹有犹豫,尉缭见状宽声安慰。
“陆玄既然是从邾国出身的天宗子弟,说来也算是萧统的传人了,就算陆玄贸然入局,除非是必死的局面,想来萧统不会不管他的。”
“范兄当年也和萧统交往不少,自然也该知道他的个性并非冷漠无情之人。”
“虽然数百年未见,不知道他到底盘算什么,但我相信他,若是此刻你我再贸然入局,只怕才会真的搅乱他的计划。”
范雎闻言轻叹了一声:“这倒不错。”
“昔年百里故相为了抗衡商君在秦国渐渐独大的势力,亲手在江湖中扶植了萧统的天宗,本以为在朝在野都能对卫鞅有所制约,却没想到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故相横死,天宗也快速败落。”
“昔年天宗败落如此之快,也未尝没有他心思太软的原因。”
“只是不知.......”
尉缭疑惑:“范兄不知什么?”
范雎想说人心易变,不知岁月是否催人改,但遥望西方久久,忽而轻叹一声。
“一晃百年,不知故人是否风采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