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最后一封信,什邡长长吐出一口气,良久才从沉闷压抑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小心翼翼将信整理好递给林昇。
从这些回信中可以看出什仲怀对林昇是十分信任的,甚至在最后一封信中提到过什邡。除此之外,什仲怀原定来益州的时间是十一月,但却不知什么原因而提前成行。
什邡回忆起什仲怀出发前的种种,总觉得与那封突如其来的信有关。
未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什邡借由黄老的话问林山关于什仲怀住在林家别院的事。林山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点头说是。
空气凝滞了片刻,什邡故意指着林昇手里的的寿山石印说:“你们没去什仲怀的房间看看?或许能查到一些有关帝尧麻笺的线索。”
林昇也朝林山投去跃跃欲试的目光,林山苦笑着说:“明日我安排人带你们去别院。”
……
虽然林山答应带她去林家别院,但什邡还是决定先去林家别院见沈凤酒,直觉告诉她,沈凤酒绝对知道一些有关什仲怀遇害的细节。
下午从纸坊回林家的路上,她借买糕点的名义避开府里的车夫,在就近的车马行租借了一匹黄骠马,并让马行的伙计在戌时中将马牵到林府后门的豆花店前等她。
到了戌时初,确认红岭已经睡下后,什邡换好胡服从后门出府,跟马行伙计交接好马匹后,一路顺着膳德坊向西而行。
大约两刻钟后,什邡来到林家位于西郊的别院门前。这是一套大三进的院子,仿长安的建筑风格建造的。从门楼上能看去许多长安的缩影,但因多年无人打理,门楼稍显破败,高悬的两盏风灯也只剩下龙骨在寒风中摇曳,时不时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
什邡此前让红岭去打听过,从府里的老人们口中得了一些故事,大抵是什仲怀死后,他住过的院子不太平,府里的夫人小姐们嫌弃这里晦气,便很少再来这边落脚游玩,平素里只托付附近的佃农打理,时间久了,佃农也渐渐不来了。
把马牵到门边的拴马桩前束好,什邡又从马背上的囊袋里掏出油灯点燃,借着微弱的灯光走进别院。
三进的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什邡很快便穿过一道院门走进内院。内容很宽阔,左右两边有亭台,后面是居中的正房和左右两排厢房。按照长安屋舍的建造风格,一般主人家的书房不会设在内院,大概率就在二进院的右手边。
什邡踢开挡路的石子,举着油灯往右走。果然,书房就在右面数第二间,门楼上挂着破旧的匾额,上面隐约能辨认出书斋二字。
“什老板生前很喜欢这里。”
什邡猛地转身,油灯昏暗的灯光映着沈凤酒苍白的脸。
“随我进去看看吧!”沈凤酒拢了拢领口狐裘,越过什邡推开书房虚掩的门。
什邡立马跟上。
沈凤酒熟稔地找到烛台的方位,从袖摆抽出火折子点燃烛台,原本漆黑的书房顿时亮堂起来,使得什邡可以窥其全貌。
书房不大,陈设也很简单,红木桌案上凌乱地摆着几本书,其中一本是什邡少时常看的《纸经》。
毛笔搭在砚台上,笔尖上的墨渍随着时间的推移风干龟裂,细细碎碎的墨粉混在灰尘里铺满整个桌面。
沈凤酒接连点燃屋里所有的灯,什邡的视线也随着她的身形不断移动,恍惚间仿佛看见什仲怀的行动轨迹。
“沈娘子没什么想问的?”沈凤酒点完最后一根蜡烛,回头看向什邡。
许是落了水的缘故,今夜的沈凤酒显得格外的孱弱,苍白的脸上明显透着一股子淡淡的哀怨。
什邡收回游移的视线,看着沈凤酒问:“问了沈娘子就会回答?”
沈凤酒拿起桌案上的《纸经》,抖落上面的灰尘递给什邡说:“你不问怎么知道我不会回答?”
什邡蹙眉看向递过来的《纸经》,没有伸手去接,说道:“沈娘子似乎与那位什老板的关系很不一般。”
沈凤酒轻笑出声:“我自认是个值得托付的朋友罢了!有幸得什老板的信任,想帮他转交一样东西罢了。”
什邡微怔。她不能确定沈凤酒的身份,不敢贸然暴露自己,于是只能故作不以为意地说:“那可惜了,我与你口中的什老板并不认识,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什邡,既然人已经来了,再装就没什么意思了。”沈凤酒突然单刀直入,打了什邡一个措手不及。两天之内接连被两人识破身份,是因为她伪装的不够好?还是她们本就是下套的人?
“沈娘子怕是认错人了。”
沈凤酒根本不理会她的否认,兀自从袖兜里拿出一只巴掌大的黄花梨清漆木盒,对什邡说:“你不愿承认也无妨,我不过是替故人转交一样他还未来得及送出的礼物而已。”
什邡虽没承认自己的身份,但目光还是不由自主看向沈凤酒的掌心,这盒子竟然与林昇书房里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相对小一些罢了。林昇的那只装着爹爹写给林昇的书信和寿山石印,这只又会装着什么?
什邡虽然好奇,但还是没有伸手去接。
沈凤酒昨晚回去之后便发起热症,一直到今日下午才彻底退热,此时经这一路折腾,人更显得蔫蔫的。
“你接了东西,我也不辜负故人之托。”
沈凤酒漂亮的眼睛直直看着什邡,突然让她有种无所遁形之感。她伸手接过黄花梨木盒,盒子压在手中沉甸甸的,不知里面装的什么,竟然能让爹爹托沈凤酒转给她。
沈凤酒见她接过盒子,缓缓吐出一口气,目光幽幽地看了一眼桌面上的《纸经》,幽幽说道:“只要闻娘子打开这个盒子,自然会知道你想知道的东西。”
说完,沈凤酒突然转身往外走。
什邡连忙冲上去拦住她,抓着她的手臂不撒手:“你跟什仲怀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到底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凶手是谁?”
沈凤酒被抓住手臂,背对着什邡站在原地,良久才缓缓挣脱什邡的手,扭头看着她说:“你不必管我是谁,与你爹有什么关系,我不过就是受人所托罢了,东西给你了,如何处理是你的事。至于你说的问题,我只能回答你一个。”
什邡蹙眉:“哪一个?”
沈凤酒突然轻笑出声,伸手勾住什邡日渐圆润的下巴,轻轻吐出一句:“什老板救过我的命。”所以她才敢冒着生命危险来见什邡。
如果可以,她希望过了今晚,什邡能急流勇退,赶紧离开益州寻一个太平地方生活,而不是双脚踏入益州这泽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