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漪的哭跟一般人的哭不一样,她先是嚎啕大哭,哭到力竭之后,便开始掩面抽泣。
县令姓李,是神龙年间的探花,下放到地方很多年,直到年过四十仍旧没有机会回京述职。
这天下学子多,秀才多,过了乡试的举子也多,朝廷重视读书人,中了举子的学子可以在公堂上不行跪礼,不用缴纳税务,同时还能领一些津贴,但大部分学子只能止步于举子。
另一小部分人可以考中进士,这已经是光耀门楣的事儿了,若但凡家中有人能进了三甲,那边是祖上烧了高香,全乡的人都能敲锣打鼓来迎接。
天下所有的读书人都渴望名列三甲,但每三年便有一批三甲,再本事的状元之才扔到人才济济的内阁都变成了平庸之辈,更遑论那些榜眼、探花?
高中榜首只是他们为官之路的第一步,之后能不能留京任职才是重中之重。
李大仁既不幸也幸,不幸在为官十几年都未能回京述职,幸在益州是个富庶的好地方,只要他在职期间不出大问题,回京述职指日可待。
前提是,没有大问题。
但这世上总有些事情不是任何人能凭一己之力左右的,比如朝廷跟漕帮之间的问题,比如身居高位的前益州节度使遇害,比如渡水河道货船被劫。
温四是个有本事的,那么大的事都能抹平,可见漕帮是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可惜……
有人漏算了林家这位闻娘子,也没想到白城在外面养了一个外室。
若是这外室独自来报官,没有官媒婚书,倒也未必能闹将起来,但这位闻娘子拿了林昇的信物,是为曹记而来,这事便不能轻拿轻放了。
李大仁询问了案情,涟漪苦苦哀求大人做主,将她生死不明的夫君找回来,而什邡的诉求很简单:“希望大人能秉公办事,帮我们找回被劫的货物和白掌柜。”
什邡说完,目光灼灼地看着李大仁。
李大仁看了一眼旁边的师爷,师爷抹了一把额头冷汗,看着什邡和涟漪说:“此事还需详查,你二人还是先回家中等消息,若是有了消息,自然会有人通知你们。”
涟漪垂眸继续哭,什邡却不信师爷的鬼话。
渡水河道出了那么大的事,韩平都能得到一丝半点的消息,官府不可能毫无所惧,唯有一个原因,漕帮提前跟李大仁打招呼了。
“李大人!”什邡上前两步走到涟漪身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对李大仁说,“我们早前已经派人去码头打听过,货船确实在渡水河道出了事,掌船的是漕帮的、船上伙计、舵手也是漕帮的,出了这么大的事,大人何不宣来漕帮弟子前来问个清楚?”
漕帮的人是你说传就能传的么?
李大仁烦躁地看了一眼师爷,示意他赶紧想办法。
这事不能闹大,真闹起来了,他这三年的政绩将会全部打水漂。
管辖境内出了这么大的案子,一千两百石的货船连人带货全不见了,这绝不是小事。
师爷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故作冷静地对什邡说:“胡闹,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就凭你一张嘴?按你所说,那一艘载货一千二百石的货船被劫了,船上那么多人,怎么只有你们两位苦主?”
师爷说完,李大仁来不及松口气,便听门外看热闹的人群中传来一道粗旷的声音:“师爷这么说就不对了,县老爷是为民申冤的,难道我们百姓报官还需集结他人不曾?按师爷所说,若是谁家出了命案,难道还要找到另一起命案的受害人家属一起才能报官?”
什邡顺着声音望去,恰是藏匿在人群中的常五!
常五一说完,便有其他人附和,一时间大堂里像是炸开了油锅,百姓们说什么的都有,无不催促大堂上的李大仁传唤漕帮弟子核实。
李大仁侧头看向一旁的高捕头,示意他去控制人群骚动。
与李大仁不同,高捕头平素里扎根基层,对市井百姓了解颇多,今日一升堂,他便觉出不对劲。果然,当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时,他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了。
今日围观的百姓多半是城中的小货商,平日里半步都不肯离开铺子的掌柜怎地就突然有了闲情逸致来县衙里听堂?
若说这里没有谁的手笔,高捕头是不信的。
但不信归不信,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平息混乱,让这些见缝插针的混蛋都乖乖滚回家?
思及此,高捕头侧头看了一眼几个年轻的捕快,示意他们去将叫嚷的人群往外推,顺便揪出带头的人。
两个年轻捕快立刻会意,一左一右走到大门前,将杀威棒往胸前一横,用力将几个踏进黄线的百姓往外推。
“李大人总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李大人,何不传唤漕帮的弟子来询问?”
“李大人……”
……
与此同时,漕帮码头上突然聚集了一群乞丐,不多时,漕帮一千两百石载重货船被水匪劫走的消息不胫而走。
漕帮聚义堂里,张敏面无表情地看着站在正中央的年轻侍卫,再次问道:“你是说,有人去府衙把货船被劫一事捅了出来?”
侍卫脸上冒着冷汗,一边小心翼翼看着上首坐着的顾威,一边讷讷地说:“张先生,不是桶,是曹记掌柜白城的外室来官府报案,说她夫君在货船上生死未卜。”
张敏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过去一把揪住侍卫的领子:“她一个没名名份的外室怎么敢?”货船出事后,他明明已经让人联系几家商贾,并允诺只要不声张,漕帮一定会给他们一个交代。
可现在倒好,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贱人竟然把事告到了官府。
“张,张先生,顾总管,不止是一个女人。”侍卫磕磕巴巴地说,张敏愣了下,回头看顾威。
顾威从椅子上站起身,几步走到张敏身边,抬手按住张敏的手,问侍卫:“还有一个是谁?”
侍卫忙说:“听说是林家未来的媳妇,京城来的,姓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