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昇的情况属实不算好,大夫开了药,也施了针,据林山说,他只在施针期间醒过一次,嘴里嚷了一句我要杀了你们,然后就又昏过去了。
林山让人煎了药,但林昇紧闭双唇,怎么也喂不进去。
什邡实在看不过,接过林山手里的药碗,另一只手扣住林昇的下巴,用力一扣,林昇被迫张开嘴巴。
“闻小娘子!”林山心疼地喊道,什邡乜了他一眼,一股脑将碗里的药全部灌进林昇嘴里。
林昇下意识往外吐,什邡硬是托起他的下巴不让他吐,然后从荷包里摸出两块糖莲子塞进他嘴里,凑到他耳边说:“晟哥儿乖,吃了糖莲子,等你醒了,给你吃烧饼。”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话起了作用,林昇竟然真的安稳下来,喉结上下滑动,把含在口中的药彻底咽了下去。
林山诧异地看着什邡,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惊魂未定地说:“公子的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邡想起那晚在城隍庙的事,于是跟林山说了一遍,林山思索片刻,问她:“小娘子觉得,公子这病的心结在哪儿?”
什邡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有一件事,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林叔。”
林山连忙正襟危坐,对她说:“但说无妨。”
什邡说:“昨晚林昇从老太太那儿出来后,去了落花苑,他对我说,他不想去汉阳县,我在想,是不是绵阳有什么他不喜欢的东西?”
林山脸色骤变,什邡问:“林叔想到什么了?”
林山连忙摇头说没有。
什邡也不好再问,起身想要离开,昏睡中的林昇像似意识到她要走一样,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什邡微怔,蹙眉看着林山。
怎么办?
“公子的病不能被人知道,大夫那里,我会让人安排,而绵阳。”林山沉默片刻,最终像似下定什么决心一般,从椅子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什邡说,“怕是要劳烦小娘子跟我们同行,以便照顾公子。”
什邡:“不去不行么?”
林山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说:“实不相瞒,曹记不仅对公子十分重要,对林家亦然。只能劳烦小娘子了。”
什邡垂眸看了一眼床上死死拽着自己胳膊的手,无奈叹气:“既然如此,事不宜迟,现在就走。”
半个时辰之后,一辆金顶蓝围的马车从林府侧门驶向崇明坊。
过了崇明坊就是西城门,一出西城门,小子便放慢了车速,专挑官道走。这次出门本是避人耳目,但林昇身体状况实在糟糕,林山只好铤而走险,改小路变管道。
马车里,林昇已经退了热,什邡小心翼翼给他喂了点水,又在他脑后垫了一层棉絮垫子,免得路上颠簸磕了脑袋。
做完这一切,什邡问林山:“林叔这次去曹记,可是有了什么打算?”
林山被她问得一愣,苦笑着摇头:“曹记毕竟不是林家的,我虽然帮衬着一二,但到底不是曹家人。否则也不必公子来这一趟了。”
“林叔,按理说,曹记算不上是规模庞大的纸坊,像飞钱纸这样的皇家生意,它是如何拿到的?”什邡狐疑地问。
林山笑了下,目光落在林昇脸上:“这全是公子的功劳。”
林昇?
什邡也看向林昇,他睡着的样子很安静,微微蜷缩着身体,像似不太有安全感。因为第一次见面的印象太深刻,加之后来的相处中,她所见到的林昇都是单纯而无害的,所以她很难想象林昇在生意场上厮杀的场景。
于是听着林山描述林昇是怎样靠着青藤纸打败一众纸商,最终拿下飞钱纸订单的事迹,她总有一种割裂感,仿佛林山口中的那个林昇与此时此刻挨着她躺着的林昇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
一个心思单纯,厌倦尔虞我诈,一个心思深沉,手段狠辣,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人。
大概看出了什邡的疑虑,林山看着林昇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轻声说:“夫人和老爷还没去世前,公子也如现在一般单纯,拥有一颗赤子之心。”
所以说,林昇摔坏了脑子,返璞归真了?
什邡忍不住笑了笑,试探地对林山说:“林昇这些年,一定很不容易。”
林山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说:“是很不容易,但他做得很好,自从他接手墨林堂之后,林家的生意要比夫人和老爷在世时扩大了两成不止。”
什邡露出诧异的表情,然后自然而然地顺着他的话说:“只是可惜,墨林堂的生意没有做到长安。我在长安时,府中的用纸多是出自什家纸坊,什家的黄麻纸深受长安学子和达官显贵的喜爱。”
说完,什邡小心翼翼地观察林山的表情。
爹爹曾与林昇有所接触,而林山作为林昇的左膀右臂,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果然,在她提到什家纸坊的时候,林山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虽然他很快收敛了,但什邡还是从中窥得一丝异样。
林山说:“什家的白麻纸确实很好,不仅纸质坚韧,色泽莹白,还极易显色,蜀中不少学子也极为推崇。”
“那林昇就没想过与什家合作?把蜀中的麻纸引进到长安?”什邡故作天真地问,“什家虽然以纸起家,但长安毕竟原材料缺乏,造纸技术参差不齐,若是能把蜀中麻纸引入长安,林家的生意肯定会更上一层楼。”
林山诧异地看着什邡侃侃而谈,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地说:“小娘子虽然深居简出,但颇有见识。长安的白麻纸虽然也源自蜀中,但因为所处地理位、气候幻境、工人技术、以及原材料新鲜程度不同,两地所产出的麻纸纸质略有不同,相比蜀中麻纸,长安什家的白麻纸虽然成色不错,但仍略有不足。”
什邡第一次听说什家的白麻纸略有不足,心中略有些不自在,讪讪地问:“有何不足?”林山笑着说:“什家的白麻纸背面较正面粗糙且有草棍等粘附。”
什邡一愣,林山所言不假,什家的白麻纸确实有这些问题。她曾亲眼见过爹爹所制的帝尧麻笺,其纸质的基础便是白麻,但帝尧麻笺却完全没有这个问题。可帝尧麻笺工艺复杂,不易大规模生产,所以什家在长安的生意,主要以自家产的白麻纸为主,另外贩售一些从江浙采购的竹纸,以及洛阳纸。
“那这又是因何原因?”什邡好奇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