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予焕惦记着黄娘子,黄娘子心里也放不下朱予焕,尤其是想到今日瞧见的那布匹,她躺在临时歇脚的小房间内,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虽然她只是粗略扫了一眼,但那两个姑娘怀里抱着的布匹确实和寻常手织的布匹不大相同,接手的时候触感更加细腻,不大像是普通的棉线。
她自己也会纺布补贴家用,但那布匹明显不是姐妹两个人就能制成的精致程度,更不用说她事后打听过,这姐妹两人的弟弟也卖出去不少布匹,收获了许多皮毛山货,可见这三人的存货数量不在少数。
寻常人家既要务农、又要服役,哪有那么多空闲来织布?更不用说互市的消息流传开来不久,一般人家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织出这么多布?
黄娘子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又联想起当时韩桂兰喊自己“夫人”,谈吐十分不凡,并不像寻常人家的女子,更不可能是曾经伏低做小伺候人的奴婢。
“黄金凤!大晚上的不睡觉做什么!压着我的脚了!”
黄金凤这才回过神,想起自己此时此刻还在和同乡一起住在临时歇脚的房内,十几个人挤在一间屋子里,说不出的狼狈。
她没好气地说道:“你先管好自己吧,晚上睡觉少打鼾,我还没嫌你,你倒管起我来了?”
“你——”
有人小声道:“别念叨了,咱们村里就金凤一个会说鞑子话的,没了她你能听懂他们说什么啊……”
听到这里,一开始抱怨的那人也不再呛声,只是小声嘀咕道:“被鞑子赶得背井离乡,要不是她夫家收留,咱们村里可不要这种人,保不准被鞑子抓走过呢……”
黄金凤不想再听,她微微侧身,枕着自己的手臂,又想起还在家中的儿女,在心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本想着能够借这个机会来介绍本地的商户给他们,和这几人合作卖布,这样自己也能从中抽几分利,运气好的话还能偷师几分手艺,将来也能这般多换些东西,倒卖给商户们赚钱。
但冷静下来仔细想想,那三人说不准是什么富户家的丫头小厮,受了家主的命来换些皮草回去。如她这样的平民,想和人家搭上线,还想从人家指缝里面抠点残渣剩饭,那真是想都不用想。
如此一来,黄金凤有些灰心,只好让自己将今日的事情都抛诸脑后,假装无事发生一般。
只要心中不惦记,自然也就没什么好遗憾的。
次日一早,黄金凤又将自己的东西带好,便跟着队伍一起去了昨日的民市地点。
她将东西收拾好,又忍不住四处打量起来,心中总还是惦记着昨日遇见的那两位小娘子,不知道今日还能不能遇上。
只是想到这里,黄金凤又不免自嘲一笑。
人家的货物昨日就已经全部卖完,今日何必再来呢?
如此想来,黄金凤忍下黯然,一如既往地叫卖。
家里还有一群人等着她养,她也只能沿着这条路继续往前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黄金凤正埋头干活儿,没想到眼前却出现了意想不到的人,正是昨日见过的两人。
朱予焕笑眯眯地说道:“黄娘子,又见面了,我们当真有缘。”
黄金凤先是一愣,随后诧异道:“怎么……我听人说你们的布匹都卖完了,今日怎么还来?”
韩桂兰解释道:“本是想来看看今日市集上还有什么东西的,没想到黄娘子还在这里。”
看着自己今日除了豆子几乎没怎么卖出的东西,黄金凤面露窘色,下意识地搓了搓手,道:“好不容易来这一次,下个月还不知道来不来,东西带得多了些……”
朱予焕自然看出她的要强,主动问道:“这些都是黄娘子自己种的吧?”
“是……”
“我还以为是黄娘子领了哪家商户的东西出来替人售卖。”朱予焕摸了摸下巴,道:“我看了一圈,好像也只有黄娘子这里卖得东西多一些。”
黄金凤笑道:“第二日哪有第一日人多,手脚麻利的人就和你们一样,早早地卖了货回家,怎么还会再来第二日。”说到这里,她又有些不好意思,道:“也是我恰好会几句鞑子的话,能帮着说说话,所以才有人来看看。”
朱予焕见她昨日能够和兀良哈的人流利对话,便知道她有真本事。
毕竟做生意这件事最怕被人蒙在鼓里,要不是能够熟练掌握对方的语言,保不准就会上当受骗,黄金凤如此游刃有余,可见她确实熟练掌握兀良哈的语言。
黄金凤见朱予焕不说话,又偷偷瞧了一眼韩桂兰,见她似乎是在等朱予焕,心中更觉二人身份不一般。
就算是大户人家的丫头,也往往是大丫头做小丫头的主,可韩桂兰却总看朱予焕的眼色,可见朱予焕的身份明显更高贵。加上朱予焕的口音明显和昨日她猜测的辽东出身不一样,仔细一看朱予焕又生得俊俏,更让黄金凤拿不准了。
莫非朱予焕是主人家的孩子?可是哪有让女儿家出来经商的道理?
黄金凤一头雾水,拿不准这两位找上自己想做什么,倒是朱予焕冲她笑了笑,道:“昨日黄娘子和我们搭话,是想问我们布匹的事情吧?”
黄金凤被她说中心事,讪讪一笑,道:“小娘子见笑了,我看见那布匹做工有些特别,比我自己织的布好多了,所以就想着问问……”
朱予焕听她这么说,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今日黄娘子到我们的住处去,我可以慢慢同你说,只是作为交换,还有件事得先答应我才行。”
黄金凤心里有些发慌,可到底一个人四处闯习惯了,心一横,道:“只要能知道这布是怎么做成的、从哪里能弄到,小娘子要我做什么都行。”
朱予焕被她这副样子逗笑,又明白孤身漂泊在外的不易,道:“黄娘子放心,我不会让你答应什么为难的事情,于你而言,不过是小事罢了。”
黄金凤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小娘子,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朱予焕冲着她招招手,示意她贴耳过来,黄金凤急忙打理了一番身上的衣裳,又理了理头发,这才凑近朱予焕。
朱予焕对她道:“我想学鞑子说的话。”
黄金凤大吃一惊,道:“什么?这鞑子都是蛮夷,小娘子学他们的话做什么?”
她自己都因为是从外面逃回来、还会说鞑子话的而备受排挤,怎么一个小娘子还主动想要学这些?
朱予焕嘿嘿一笑,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