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难得岁岁起个大早。
玱玹也早早就上了小月顶,说什么也要送一送岁岁。
岁岁一眼便瞧见俊儿的手被细心地包扎过,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她把俊儿拉到一旁,关切地问,“俊哥哥,你的手怎么了?”
俊儿说,“昨夜不小心摔的。喝多了,被绊了一下。”
怕岁岁不信,他又指了指地上裂成好几块的棋盘和矮几,“还不小心把曾外爷的棋盘给打碎了。”
“怎如此大意。”岁岁于心不忍地皱起眉,“严重吗?”
“不严重。”
“让我瞧瞧。”
“你又不是医师,能瞧什么呀。”俊儿故意笑得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宫里的医师昨夜就给诊治过了,说静养几日就能好。”
岁岁看了眼俊儿,又低头看着他摊开的掌心,掌中有几道裂口子,结了薄痂,有些许红肿,掌丘有紫红的淤痕。而从手腕一直到手肘的部位,都被严严实实地包裹着。看起来应是摔倒时用手掌去撑了,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单手上,手骨承不住冲击便断了。
岁岁心疼地数落他,“你以后可得少喝一些酒,若是让小姨知道,定要心疼了。”
“嗯,知道了。”
岁岁沉默一瞬,感慨道,“这次来了小月顶我才明白,为什么从前娘亲总跟我说,这神农山上的人,比山野丛林里最凶猛的野兽还要可怕。你在这里生活,也千万要小心谨慎一些。”
“知道了。瞧你现在这啰哩啰嗦的样子,以后莫要被你夫君嫌弃才好。”俊儿依依不舍地看着岁岁,说,“我听说你爹要让你补办婚典了。可惜,这杯喜酒我喝不到了。”
“你不来参加吗?”岁岁有些惊讶。
以她对舅舅的了解,届时舅舅定会出席,难道这次舅舅不带俊哥哥一起来吗?舅舅知道他们几个自小亲密,以往每次出宫都会带着俊哥哥。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能每隔几年就能聚在一起,白日里听风煮茶,夜里就作普通百姓的打扮去路边的小摊尝各种小食,哪怕在院子里喝酒赏月聊天都是一桩美事。
“宫里琐事多,怕是抽不开身。”俊儿笑着摇摇头,笑里流露着几分苦涩。
岁岁应着,口气里有明显的失望。
俊儿见她失落地撇着嘴,半真半假地抱怨,,“看不到你穿嫁衣,我才是那个该感到失落的人吧。”
“那你以后得空,要来清水镇看我们。”
“好,得空一定来。”
“到时我请喝酒。”岁岁想了想,故作为难地说,“我就破例让你选苗姨铺子里最贵的那一款吧。”
“好。”俊儿笑道,又看了看不远处,正在与玱玹说话的白泽,郑重地说,“之前答应你的事……就是回收《妖怪图志》的事,我一定会去做的。”
白泽正闲适地站在云辇前,一手负于身后,他见岁岁回头往他这边看,便笑着招了招手。
岁岁又回头对俊儿敛衽一礼,“谢谢你,俊哥哥。”
阿晏在云辇中坐了片刻,迟迟不见白泽与岁岁上轿,有些不耐烦地掀起轿帘催促道,“岁岁,走了。”
“不急,让她慢慢把话说完。”白泽站在窗下,淡淡地回道,一双蓄着笑意的眼却一直盯着岁岁。
“你倒是好性子。”阿晏放下轿帘,蹙眉端坐。
蓁蓁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满腹心事的样子,问,“晏公子平日里分明像是个慢性子,今日怎如此没有耐心?”
阿晏不搭话,一脸心事重重地盯着门帘。
片刻后,他突兀地说,“他们俩有事隐瞒。”
“晏公子何出此言?”蓁蓁问,“昨夜可是发生了什么?”
“你师父昨晚打伤了俊儿。”阿晏笑了笑,说,“听闻你师父脾气暴躁,昨日也算是领略一二。”
蓁蓁一愣,似乎对阿晏的评价甚是不满,一脸严肃地说,“晏公子原来也是人云亦云之人。师父当年为了保护百姓,不让他们随意靠近那座封印九婴的宫殿,才故意留给世人手段狠戾,脾气暴躁的印象而已。”
“蓁蓁姑娘误会了。我只是想不明白,俊儿与你师父之间能有什么天大的矛盾?以至于让他发这么大的脾气。这事怎么想都觉得哪里不对劲。”
“师父在神域的时候,曾因危及百姓的事发过那么一两次脾气,其他时候……”
蓁蓁的印象中,白泽总是一副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从不与人交恶,也很少因什么事就与人红脸。
一时之间她也没有头绪,只能若有所思地盯着门帘。
门帘挑起,岁岁笑盈盈地钻了进来,白泽紧随其后,挨着她身旁坐下。
蓁蓁看着岁岁的笑靥,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也是这般对着她甜甜地笑,努力地表现她的友善。
第二次见她时,她便是随白泽一起来的。马车停在巷子里,白泽从车上下来,那是她时隔七百年后第一次与师父重逢。紧接着,车帘挑开,那个前一日才刚见过的娇俏可爱的女孩子出现在她面前,师父眉眼含笑地看着那个女孩子,一脸宠溺地把她抱下马车….
蓁蓁的思绪还陷在回忆里,不自知间喃喃自语,“岁岁。”
阿晏凝视着蓁蓁。那一声低语,乍一听以为她是在叫唤岁岁,可是蓁蓁的神情看着更像是陷于思索与回忆之中。
一瞬后,阿晏似乎明白了什么。
“蓁蓁,怎么了?”岁岁坐到蓁蓁身旁,扑闪着无辜的大眼睛,耐心地看着蓁蓁。
蓁蓁的脑海中浮现出他们在茶室遇刺的情景。妖兽的利爪刺进岁岁的肩胛,白泽的眼里,闪过她从未见过的狠戾,他甚至都没有犹豫一下,就斩杀了那只妖兽,从此违了自己“不杀妖族”的誓言。
岁岁走神的一瞬,云辇腾空而起。她一时没坐稳,整个人毫无防备底向后倒去。
阿晏连忙伸手护住她的头,她才不至于撞在厢壁上。
岁岁刚想要起身,却发现阿晏正冷冷地垂眼看着她,看得她心里发怵。
“哥哥…”岁岁又挣扎了一下,像这样没有依托地向后倾斜着身子,让她背脊僵硬,没一会儿功夫便有些坚持不住,觉着酸痛。
白泽倾身向前,把岁岁拉回身旁,故意低声训斥她,“坐好,别乱动。”
阿晏与蓁蓁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似乎都已了然于心。
阿晏又看向被白泽拉着坐回他右侧的岁岁,问,“你们有什么话想与我说吗?”
“没有。”白泽握着岁岁的手,笑说。
阿晏盯着岁岁看,岁岁故意别过脸去看着窗外,身子却不自觉地紧绷着。
阿晏很少这般严肃地看着她,她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阿晏是不是看出她受过伤了?!不会不会,她的伤已经全然愈合,连一丁点细微的疤痕都没留下,阿晏不可能知道的。
突然间,阿晏笑了,扳过她的脸,不在意的说,“好。小妹若是突然想起什么事,记得说于我听。毕竟从这到清水镇,这云辇怎么也得跑上个大半日的功夫,我们的时间还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