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驶入京城时,天空正巧下起了雪。
雪不大,轻柔的飘荡着,为京城的繁华增添了别样的热闹。行人的说笑,孩子的玩闹,楼阁里传出的丝竹管乐之声,一切如旧。
来福站在三毛背上,静默看着眼前熟悉的街道,百感交集。
于冬日离开,又于冬日归来,这里的一切却还如昨日一般。
可为什么,从前它能肆意在这热闹里穿行,如今却不敢下马。眼睛寻觅着,想找到某个熟悉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来福神情失望,正要收回逡巡的目光,忽的见到一只猫儿从一个行人身后窜出,朝着远处的巷子跑去。
“嗷呜~”
认出那猫是八钱,来福立刻叫了一声,跃下马,朝着它追去。
同哥儿正骑马走在它旁边,见它下马的动作急切,不由朝着它跑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明白它应是看见了老友。同哥儿并未阻拦,大声喊道:“来福,别忘了回府!”
“喵!”
来福叫了一声,紧跟着八钱窜进了巷子。
听到身后传来略熟悉的声音,八钱奔跑的脚步顿了顿。“刚刚那声音好像福爷。”它不自觉停下扭头向后看,正望见来福迎着雪花朝自己走来。
“福爷~福爷~”
八钱轻声呢喃着,神情愣怔,一动不敢动,心跳如擂鼓,声音激荡在它的脑子里。它盯着走近的身影不敢眨眼,雪似乎大了些,落在眼睛里,冰凉酸涩。
“八钱。”
它听到它在叫它的名字,它听清了,是那个熟悉的声音。真实又亲切,与梦里飘荡又遥远的声音,很不相同。
一瞬间,如幻术师解除了幻术般,八钱回过神,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猛的扑向来福,两只前爪死死抱住它的脖子。
“福爷,你回来了!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
来福毫无防备,一下被八钱扑倒在地。看着明明体型健壮,此刻却如孩子般不停呜咽的八钱,有些无奈的任由它磋磨了片刻,这才站起身笑道:“练得不错,如今都能将我摔倒了。”
“福爷,你去哪里了?大家找你都找疯了!”
八钱依旧激动不已,上下打量了来福好久,见它没有明显外伤,放心不少。
来福并未回答,急切问道:“大家都好吗?”
听见来福问这个,八钱神情有些黯然,声音干涩回道:“好。”
瞧见它这样子,来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沉默片刻,它还是小心问道:“除了断尾,还有谁……谁……”
“你知道了?”
八钱有些惊讶的看向来福,见它点头,神情悲痛说道:“麻黄病死了,招财急症而亡、毛豆出了意外、云豹无疾而终、乌鹭旧疾复发、一条摔死了、胖球……”
随着它每说出一个名字,来福面上神情就灰败一分。直到后来,见它几乎站立不住,八钱实在不敢再说下去了。
来福心如刀绞,它只离开不到一年,它们,它们怎么,怎么走的这样快?这些都是自己的伙伴啊,它们一起从年少到年老,那些要一直陪伴的约定,好似刚刚才说完不久。
“福爷?福爷?”
八钱有些担心的看着来福,见它目光定定看向虚无,着急的喊了几声。
来福回神,身子晃了晃,八钱立马贴近它,用自己的身体支撑住它。
“你,你让赖头去通知大家,今晚亥时猫仙祠集合。”
来福轻声吩咐着,半晌没听到八钱的回应。它疑惑扭头看去,见它贴着自己,低着头,神情悲伤,不由心中一颤。艰难开口道:“怎么?难道,赖头也……”
听它声音颤抖,八钱回过神来,立马道:“没有没有,赖总管好好的,我这就去告诉它!”
八钱正悲伤于来福的身体状况。刚刚才见面时只顾着激动,没发觉出异样。此刻这样与福爷挨着,它才清晰感受到,福爷身体似乎变差了,从前壮得如小牛犊般结实,如今却瘦弱了不少。
“好,你去吧。”
来福强打起精神,站直身子,仰头看了看不断飘落的雪花,半晌,脚步沉重的朝着巷子外走去。
八钱不放心的跟了它片刻,见它似乎镇定了下来,这才飞跑着去找赖头。
*
镇国公府热闹的鞭炮声响彻半个京城,镇国公夫人已抱着宝珠撕心裂肺的哭了许久。
“呜呜呜……宝珠,都是娘亲不好,都是娘亲不好!天可怜见,你怎瘦成这般,这是要挖我的心啊!你爹来信说一切都好,还说你的伤没事,我竟傻傻的信了。呜呜呜……只手上就这么多疤痕未消,可知当时何等艰难,这怎叫无事!”
“娘亲,我没事,瘦是因为长高了,钱婶子说我这是在抽条呢。手上也只是落了点疤痕,练武习字都无碍,您快别哭了,伤了身子如何是好……”
宝珠含泪拍了拍镇国公夫人的后背,自见面后,娘亲就将自己抱得紧紧的,说什么也不肯放开。众人劝了又劝,镇国公夫人才松开宝珠,却拉着她的手不放,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怎么也收不住。
“这伤,这伤一看便知,当时定是脱了层皮的……”
感受到手中的粗糙,镇国公夫人哽咽的更厉害了。刚刚梅染说宝珠背上有一大片疤痕,看着像是严重擦伤留下的。她都不敢想,自己女儿这一路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别说她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主子,就是这府里的三等丫鬟,也不曾有这么多疤痕。
见娘亲又要哭起来,宝珠反而没了初见时的委屈,笑着安慰她道:“我现在可是厉害的很,能自己养活自己了呢。若不是爹爹这么快就将我接了回来,说不得都能挣出一份家业来。”
瞧见她那骄傲的表情,镇国公夫人明白这是女儿在开解自己,一时既欣慰又心酸。女儿真的长大了,她以为经过这一遭,宝珠的性子或会变得怯懦,如今看来,她比自己还要坚强很多。
想她小小一个人儿,竟先宽慰起自己这个做娘的了,镇国公夫人忍着泪,努力收敛了情绪,笑着嗔道:“胡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哪用得着辛苦挣什么家业。若那样,要你爹爹和哥哥还有何用!”
见娘亲终于露出了笑容,宝珠赶紧道:“是是,娘亲说的对!有爹爹、娘亲和哥哥在,我就只需享清福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