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谢珩一行离开了何家村。
许是昨晚酒喝多了,何大能睡得酣畅,三人没和他当面辞行。不过尹良在他枕边留下二两银子,厨房灶上也闷着半锅稀饭。
待何大哥醒来见着,怕是会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吧。
毕竟,二两白银能维持一个普通百姓两年的吃穿用度。若是娶妻,一两银子足矣,余下一两,精打细算的话,怎么也够夫妻俩生活半载。
出了合平乡,三人改步行为骑马。
谢珩一到风隐背上,便闭眼睡了过去。周及阿落想和谢珩共乘一骑,不料被尹良看出了意图,眼明手快地将少年拉上了小红枣。
虽然有点失望,但周及阿落也没抗议。他坐在后面瞧了眼系统上的时间,这才知道现在是卯时末——已到九九睡觉的时间了。
“尹良,谢小珩平时睡觉也在赶路吗?”周及阿落问。
“什么?”尹良被少年的叫法给吓了一跳,忙看向跟在旁边的风隐背上的郎君,见没什么反应,才道,“自然是该休息休息,睡着怎么赶路?”
尹良只觉背后这家伙问的什么奇怪问题,倒没细想,否则他定会怀疑少年。
“哦。”周及阿落道。
之后,两人一路无话,直到江家村。
“你们是有什么事吗?”刚从地里回来的江大娘突见村里来了外人,警惕地抓紧菜篮。
“大娘好,我叫「尹良」,这是我的朋友……”
介绍完旁边两人,尹良笑道:“我们出门游历正巧路过此地,听说你们这有祭拜山神的风俗,不免心生好奇,冒昧前来,还请大娘见谅。”
“原来是这样啊,”江大娘解颐道,“那什么,我正要回去做饭,你们还没吃呢吧,就来我家吧。”
“那就谢谢大娘了。”尹良作揖道。
江大娘大手一挥道:“没事,若是不嫌弃,我家空屋子多,你们走之前可以住我那。”
“大娘这是哪里话,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总比在野外风餐露宿强。不过我们也不好在您家白吃白住,”尹良一手拿出钱袋,另一手打开,伸进去掏出一两碎银递过去,“您看够不够?”
“使不得,”江大娘推拒道,“尹郎君你快收回去。”
“好吧。”尹良收起钱袋。
江大娘见状,提防之心稍减,不由提醒道:“财不外露,郎君们在外人面前,万莫再像这般现出银两,而且出了家门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可不好随便乱花。”
尹良道:“是,大娘您人真好!”
说话间,四人两马已来到江大娘的家。
“郎君——有客人来了!”江大娘大喊着,推开篱笆门。
“谁?!”一个壮实的汉子走了出来。
“客人!”
江大娘走近江大壮大声地说了一遍,给他一一介绍了下,又对着三人说:“我郎君有些耳背,和他说话就得大嗓门,否则听不清。”
三人朝她点头,而后对着江大壮抱拳作揖,同时提高了声音道:“江大叔好!”
江大壮登时被宠若惊,连连道:“好好,都进来吧。”
进了门,谢珩便将斗笠摘了。不出意外,江氏夫妻皆已看呆,但却又很快醒过神。
对此,站在谢珩身边的周及阿落悄悄弯了弯湛蓝的眼眸,方才他已对九九施了术,让看到九九的人下意识忽略九九的脸。
虽然现在这么做有些迟,但往后却可以减少一些麻烦。
江大娘提着一篮子菜就要去准备晚食,三人当即表示要给她帮忙,江大娘拗不过,只好让他们随自己进了厨房。
然而,真正做到事的只有择菜洗菜的尹良和点火煽风的周及阿落。
至于谢珩,不知道站在边上不妨碍他人地看着算不算一种帮忙呢?
饭后,江大壮去洗碗,尹良去整理床铺,周及阿落和谢珩就跟江大娘在堂屋说着话。
谢珩端视着江大娘粗糙的手,似漫不经意地问道:“大娘,村里似乎没见几个年轻人?”
江大娘编着箩筐,头也不抬地笑道:“他们啊,不是外出找活了,就是在书院念书呢。”
谢珩又问:“农忙也不回来吗?”
周及阿落在一旁瞧着,眼睛眨也不眨。
江大娘迅速地编完手上的,又做起下一个,只是陡然看到他这般认真的模样,动作不由地放缓了些,嘴里回道:“这个得看东家了,若是去了无边山庄的人,不年不节的是不会回来的,听说是不能告假,不过工钱给的多。”
说完,手指了指地上的竹篾,对周及阿落道:“小郎君若是想做可以上手试一试,但要当心别割伤了自己。”
“嗯嗯。”周及阿落点点头,回忆着她一开始的样子以黄篾编底,一抬一压……做得有模有样。
江大娘见状,嘴角含笑,目中却现出几分愁闷之色。
谢珩遂问道:“大娘,村子最近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江大娘看了他一眼,手中动作不觉慢了下来,道:“也没什么,就是一个月前,村子里有个小娘子被骗走了。”
“因为陌生人?”周及阿落问着,编织的速度却是越来越快。
江大娘停下来,望着地上的竹篓长长叹了口气,道:“嗯。那小娘子同你们一般年纪,刚及笄不久,耶娘和翁婆都在,是家里的老幺,上头有个兄长。
“当时,她亲人都在家,人却突然失踪了,只在屋子里留下一封信,说自己要跟人去过好日子不回来了。
“正是那天,村里来了个陌生人,模样普通,但会花言巧语,村里人认为是那人把她给骗走了。
“这种事,都没法报官,报了官也没啥子用,那陌生人姓甚名谁?住哪?没人晓得,怎找得到?唉……所以我们村看到陌生人都不爱搭理。”
周及阿落举起自己编好的小竹篓看了看,轻轻叹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谢珩垂目沉思。
“天快黑了,两位小郎君早些安歇吧。”江大娘将堂屋收拾了一番,走了。
……………………
翌日,天还未大亮,江家村已在一阵阵鸡鸣声中苏醒。
谢珩缓缓收了功,睁开眼,吩咐守在暗处的修罗卫谢三去查杀人魔的事。
接到命令,谢三既未现身,也未发出任何声响,便悄悄离去。
与此同时,尹良已帮江大娘做好晨食,周及阿落也已和江大壮将剩余的竹篾做成了一个个竹篓,只等用过晨食,和江氏夫妻一起去地里收菜。
届时,江大叔会挑着菜去镇上的早市叫卖,而江大娘则会把地翻好,等江大叔回来正好一起播种。
这对于醉心武学的周及阿落来说,是个新鲜事。
不过在这之前,他得赶快去给九九送晨食,顺便和九九一起吃,免得又被尹良阻挠。
为什么说“又”?
盖因江大娘家只有两间空屋子,而昨夜他想和九九睡一屋(毕竟九九从小到大都是和他睡一张床的,但凡他在的话)。
可就在他要跟九九回房的时候,尹良突然出现,把他给拉走了,于是,他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九九的屋门在眼前关闭。
真像以前小云所说的“第三者”,周及阿落想。
“谢小珩!”周及阿落推开门走了进去,“起来吃早饭啦!”
解小痕?谢珩将拧干水的手巾搭在木盆边沿,迟钝地转身问道:“你这是在叫我?”
“对呀!谢小珩。”周及阿落笑着又叫了一声。
谢珩确定了,这确实是在叫他。
“不行吗?你不喜欢?”周及阿落问。
谢珩想了想,道:“还从没有人这么叫过我。”
闻言,周及阿落高兴道:“那我是第一个喽!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嗯。”谢珩神情有些无奈,只怕他不同意也阻止不了吧。
少年可是个很执着的人。
思及此,谢珩坐定道:“随你喜欢。”语气里带着不自知的纵容之意。
“嗯哼!”周及阿落下颌微微抬了抬,跟着坐下与他一块儿用早饭。
吃完后,谢珩便准备就寝了。
待到他醒来,已是未时中,日头高悬。
谢二见主子起了身,当即去外边打盆清水回来,放下后禀报道:“上午,尹良和雷郎君跟着江大娘到菜地干农活:翻地,播种,……现下吃了午食正在屋里休息。”
话毕,谢二询问:“主子,可要我去将您的午食端来?”
“不必。”谢珩揩齿沃面,出门。
此时,江氏夫妻正在后院晒谷子,尹良到处打扫着。
周及阿落方才在屋内小憩,这会儿也已醒来,感应到谢珩在厨房,立马便找过去。
“谢小珩,你吃午饭了吗?”看到站在厨房门口的谢珩,周及阿落问。
“吃好了,听说你干了一上午的农活,辛苦了。”谢珩说着,过去揽住少年的肩,将人带离此地。
“不辛苦,下午我还要去牧牛,放养鸡、鸭、鹅,还有割猪草!”
周及阿落每说一件事,便伸出一根手指头,最后还扭头问谢珩:“你会和我一起去的吧?”
谢珩回他:“自当奉陪。”
“把风隐和小红枣也带上?”
“带不了。”
“那……把风隐带上。”
“……好。”
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板门后,尹良突从旁边拐角处走出来,他是来厨房打水喝的,不想,一进去就瞧见了偷偷刷碗的谢二,两人面面相觑片刻,皆装作没瞧见对方,做了事就走。
太阳从鸡蛋黄变成咸鸭蛋黄时,周及阿落和谢珩背着两竹篓的猪草,赶着他们放出去的禽畜回来了。
江氏夫妻同尹良在田间拔草,比他们要早一些到,此刻已张罗好晚食。
然而,等大家洗了手上桌,准备吃饭的时候,江大娘家的大郎归家了。
尹良道:“江仁兄?”
江立早道:“尹良?”
两人同时惊呼道。
“哎呀,原来尹郎君跟我家大郎认识啊?”江大娘诧然道。
“阿娘,阿耶,儿回来了。”江立早长揖道。
江大娘上前将人扶起道:“诶,饿了吧?快去洗洗,来吃饭。”似乎早料到儿子会在这个时候到家,桌上的碗筷此刻竟不多不少,正正好。
只是,一张桌子显然不够坐,于是分了两桌:江氏夫妻一桌,年轻人一桌。
江立早洗了把脸坐到桌边,与其他两人互通姓名时,才发现其中一位竟是在客栈救过他的少年。
只是那时他兀自为剑伤心,忘了问少年的名字。
“原来大家皆是相识啊。”江立早笑着道,心中不禁感慨:这难道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
尹良道:“不久,比认识江仁兄晚了些。看江仁兄如此风尘仆仆,可是特地回来参加祭山仪式?”
江立早颔首,突反应过来道:“你们也是?”
“没错,”尹良笑答,“来长长见识。所以,江仁兄可能跟我们讲讲关于山神的传说?”
“传说……”江立早对着碗中的饭粒俯首喃喃。
江大娘在隔壁桌听了一耳朵,彻底放下心来,拉着丈夫到外面去了。
过了一会儿,江立早扒了口饭,咽下,表情肃穆道:“既然你们来到这里,当然已听过山神的传说,是奔着传说来的。但既是传说,便当不得真。我说的可有道理?”
尹良道:“是这个道理。”
周及阿落道:“但若是存在,那也当不了假。”
江立早转向他,面上露出一点笑容:“恩公说的在理,可到底存不存在,不妨明日拭目以待。毕竟——百闻不如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