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
闲登小阁看新晴。
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陈三愿吸了一口雪。
猛地睁开眼,他看到了同样喘着粗气的挽南,二人是同样的惊惧。
远处的笛声揉在雪里,碎开人间。
“阿南。”把人揽到怀里,陈三愿死死抱着,心有余悸。
“陈三愿。”挽南给了他回应,心中同样颤栗。
六百年前再走一遭。
他们差点,一起困在无边孤苦里。
“兄嫂总算醒了。”满满缩着脖子,尽量避开冷风,眼神哀怨:“都快到洄都了。”
不等他们回答,满满又将手摸上卫戍的额头,不明所以地问他们。
“可卫戍为什么还不醒?”
挽南和陈三愿对视一眼,不确定答案。
“我们进的,也许不是同一个梦。”理清楚思绪,挽南道。
陈三愿点点头,赞同这个说法。
他和挽南从小裹挟,一个梦正常。
卫戍不一样,他有自己的困扰和前世今生,大概率在另一个梦。
“咳、咳咳咳。”
三人同时一惊,是卫戍醒了。
喉咙里好像还有战火纷飞的味道,卫戍弯着腰,几乎要咳出血泪来。
“你还好吗?”挽南听得有些难受,赶忙要了水递给他。
卫戍接了水,喝得很急促,最后依旧呛个不停。
泪水和喝的水糊得满脸都是,雪掉在脸上化掉了,挽南总觉得他在哭。
“没、没事。”过了好半晌,卫戍舒服了些,看着挽南和陈三愿的眼里有琢磨不清的微光。
“卫戍。”王七娘不知道什么时候打马过来,在囚车外看着卫戍:“你总算醒了。”
“七娘?”卫戍略略回神,有些惊讶:“小洄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快到洄都,他带人去前头打点。”王七娘抛了一包包子到卫戍怀里:“囚车速度慢,我从吴国来。”
卫戍不再问了。
涉及家国,有些话不该继续说。
“三姨母很想你。”留下这句话,王七娘打马离开。
卫戍略微默然。
王七娘的三姨母,是他的母亲。
一个强大又无能的女子。
其实他的母亲很像卫国本身。
她有刺,她有爱。
爱刺不平均,先伤自己。
包子下意识地先递给挽南,待看到她愣了愣,卫戍才发现自己在干什么。
“多谢。”陈三愿倒是不客气。
卫戍没说什么,默认让他拿了两个。
转手又递给满满,他在她眼里看到古怪。
“你吃吧。”油纸包里只剩一个包子,满满觉得自己还没有这么丧心病狂:“我已经吃过。”
卫戍自己吃了。
眼里的风雪越来越眼熟,他却有些乱。
陆更青,到底在哪儿呢?
——
深夜,寂静无人的官道上。
洄都到了。
卫国尚武,都城索性建在边关。
听闻第一代卫国国君曾有言。
家国同门,身殉死,死殉国。
扶光在囚车里,人却目不转睛地看着。
洄都的城墙上有他国攻杀过的痕迹,肃杀之意萦绕,丝毫不比四方城弱。
只一者保家国,另者重私欲。
小二郎却有些不舒服,没醒的扯呼也无意识地皱着眉。
扶光大概猜出来原因。
帝王脚下,人间恢宏。
血叠加,命堆砌。
阴魂避之唯恐不及。
牢房到了,卫小洄冷冷地看着他们,最终一起关进同一间牢房。
扶光这才发现挽南和陈三愿醒了,气势都不由得狂傲了些。
“我们要喝热水。”当着卫小洄的面,扶光开始提要求:“还有厚被褥。”
卫小洄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按他说的做。”挽南坚决和扶光站在同一阵线:“卫国军士的遗体,现在就可以给。”
于是挽南跨出牢房的一瞬间,扶光要的热水到了。
和卫小洄走到一间屋子,挽南迈步进去,全是熟人。
王七娘和卫戍站在一起,卫持扶着受伤的卫保,也没有缺席。
地面被清理得很干净,所有人都在神色肃穆地等待。
从腕骨处扯出长枪定澜,在一众人不解的神色里,挽南拨开长枪的红缨。
红缨之下,是一颗翠绿色的珠子。
把长枪收回腕骨,挽南单手一抛,翠绿珠子砸到地上。
轻轻的一声“咔嚓!”,一阵清新的枝叶香在屋内炸开。
珠子碎了,卫国将士的遗体。
十具,归家,未受损。
挽南被请出去了。
屋子里的人不待见她。
这是伤心事,指手画脚不行,冷眼旁观更不行。
顶着满头的风雪,挽南迈步想回大牢,却蓦地被看守的人拦住。
她正待理论,陈三愿他们已经被推攘着从牢房赶出来。
挽南:“……”
卫小洄这小气鬼。
居然住一夜都不行。
最终是一行六人,连夜租了个小宅子,一个月,重金二十两,还是洄都偏僻的位置。
深觉卫国人做生意应该也是不错的选择,挽南最终在黑夜里沉沉睡去。
陈三愿躺在她身边,两人相拥而眠。
“你怎么在这里?”
第二天,困顿的陈三愿睁开眼,眼前就是蹦蹦跳跳的小叶脉。
于是小叶脉开始解释,总而言之,它从官城到洄都的一路很艰辛。
风大,雪大,卫保爱挠头,卫保吃得多,全被它倾诉了个干净。
“出去。”忍着小叶脉抱怨一番,陈三愿把挽南的被子盖严实,脸都臭了:“谁教你闯别人房间?”
小叶脉一脸懵地滚出去了。
它不是人啊。
怎么会有人这么斤斤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