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有诡异的微蓝。
薄薄的雾色笼罩在枯败的枝桠上。
荒凉和破败并存。
洄都外二十里,西槐村。
右手边的鬼市已经渐渐息了叫卖声,满满缩在囚车中一动不敢动。
阴森的鬼气弥漫呼吸,周遭氛围紧张。
能跑能跳的老鬼爬在囚车上,各种姿势扭曲。
他们试图寻找一个看热闹的好地盘。
因为以满满这群活人为界限。
左边的地缚灵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们在重复生前的动作。
受害的时间越发迫近,满满的睫毛颤了颤。
她听见左边开始传来凄厉的惨叫声。
鬼气在暗色里,充斥杀人的狂欲。
熟悉的马蹄声嗒嗒响,一队人马由远及近。
悄悄睁眼瞥了一下,满满埋下头。
是卫小洄的一队人马。
地缚灵的执念波及太深。
无形之间,不在家国里释放煞气的卫国军队。
俨然成了他们重演生前惨状的一步关键。
大刀好像割落一颗头颅。
咕噜咕噜地滚落在杀猪的案板上。
与猪肉一起,人此时此刻,同样宰割。
“啊!”
“你们这些山匪!我跟你们拼了!”
“阿奶!”
惨叫声还在继续,杀人的快意在风里。
孩子在哇哇大叫,血溅到羊肉汤里。
满满侧着耳朵,不敢不想再听。
“没我死得惨!当年我肠子哗啦流到膝盖呢!”
“那是!三国打进来的时候,咱扛着大锤走在最前头!”
囚车周围的老鬼紧张又兴奋,一边看的同时,一边将自己也当成热闹。
“我的女儿……我的女儿……”
“阿爹!”
“孙孙、孙孙!”
“天杀的丰犬!”
不少涕泗横流的老鬼焦急不已。
许是几十几百年前的亲人。
双眼一翻,他们的魂魄都被伤心得淡了些。
“杀!一个不留!”
这话是从卫小洄口中说出来的。
满满闭着眼睛,寒意从地底爬上来。
他这冷硬的气势和腔调。
和官城小渔村外,人头早已落地的向武山如出一辙。
“满满姐。”乱糟糟的屠杀和讨论声里,小二郎挤到她身边:“事情不太妙!”
状似无意地侧头沉睡,满满整张脸埋在斗篷里:“哪里出事了?”
“地缚灵的怒气在激化。”状似兴奋地看着那场单方面的屠杀,小二郎悄悄道:“再这样下去,他们会杀了卫小洄的一队人马。”
冷风吹过,满满打了个寒颤。
西槐村被屠已有一年。
这里成了一座死村,可地缚灵被束缚在原地。
三百多个夜里,他们每一日都在重演那一场屠杀,怨气堪称冲天。
“按理来说不应该的,可太凑巧了。”小二郎缩着脖子给她解惑:“今日是月圆,卫小洄他们和大丰人交过手,身上当然也有气息,一队人马数量又诡异地如出一辙。”
满满沉默了。
她开始思考。
四方城的运鸿神官道观里。
卫小洄他们应该没拜过吧?
“地缚灵的怨气,还有多久开始反杀?”
这不是小事,满满沉下心,压低声音问小二郎。
怨气深重会控制地缚灵的思绪。
如果当真杀了保家卫国的卫小洄等人。
不用天地惩罚永生永世盘桓在西槐村。
恐怕这些地缚灵回神之后,也绝不会放过自己。
这场失去理智的报复,绝对是惨败!
“西槐村被屠杀得干净。”哑着声,小二郎注视着这场惨剧:“现在已经杀了一半,当最后一半血染红大坝的时候,怨气达到最顶峰。”
“那时候,地缚灵真正的报复,开始。”
“解决此事的办法有两个。”风灌到斗篷里,满满的声音没有温度:“要么把人唤醒,要么……杀鬼。”
“……被加注的执念太深,人恐怕唤不醒。”沉吟半晌,小二郎尽量躲着满满的杀气:“满满姐,我会招魂。”
胸腔被梗得起伏了一下,斗篷蒙住脸的满满恨不得给他两巴掌:“你不早说!”
会招魂就好解决多了。
都是无辜之人。
再让人家死一次确实不太厚道。
小二郎灰溜溜地飘走了。
“咔、咔咔……”
骨肉连筋的咀嚼声在黑夜里异常突兀。
耳边好像有人在吃手指,皱着眉,扶光仔细辨认着。
大冷的天里,他脸上隐约冒出紧张的热汗。
“哥,他是不是动了一下?”
一只鬼看着扶光,总觉得刚刚不是幻觉。
“嗯?”
阴冷的视线在身体上打量,周围的陡然更冷起来。
扶光木着脸,状似无意地吧唧嘴。
“你傻呀你!”
对自己的兄弟翻了个白眼,鬼翻个身继续看地缚灵的热闹。
“他还没死呢!换你你不动动?”
“哦。好像也是。”
扶光:“……”
好险,差点以为是被认出来了。
惨叫声结束,天上开始飘雪。
满满觉得有些不真切。
心和身体都是冷的,她分不清现在的雪,究竟是一年前还是一年后。
风呼号,吹烂枝桠的奏响。
雪下得越来越急。
流血的西槐村大坝上。
倒地不起的地缚灵发出嗬嗬悲鸣。
“哧、哧哧……”
“嘎嘎……”
“咔咔咔……”
天地间突然开始大喘气,断掉的腿脚扭曲地连接上,头翻滚着自己找身体。
胡乱疯魔的大坝里,血腥的猪头有了人体,人的脚掌像猪蹄一样被售卖。
叫卖声继续,磨刀霍霍的男人长着鸡爪手,倒地的牲畜有着娃娃脸。
路边的菜摊上,吐着烟雾卖菜的老头是鹅嘴,不屑地叨走菜叶上的每一只眼珠虫。
囚车上的老鬼不再议论纷纷,正襟危坐地看着这一幕,满满感受到他们的心有戚戚。
“嗬、嗬嗬……”
猪头人身的屠夫说不出话,卫小洄像死狗一样被他从肉摊后头拖出来。
鸡爪手递出磨得蹭亮的杀猪刀,周围涌入一众张牙舞爪的鬼魂。
脑子似乎没有兴趣,在鱼脚人的指示下,屠夫将刀对准卫小洄的肚子。
里头是有肠子的。
满满偷眼瞧着,无神的猪眼居然有了情绪。
他想把卫小洄的肠子剖出来,然后牢牢地套在脖子上,直至将人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