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巷里,近日的飞灰总是格外多些。
秋露轻潮,白夜走在巷子里,黑色的鞋子避开一堆又一堆冥纸烧成的灰沫,又经过一排排焦灭的香根。
“夜哥哥!”
儿童清脆的喊声在身后响起,白夜回头。
看到小五趴在门边,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看他的小五。
小五确定真的是白夜,迈着小腿就冲他飞奔过来,身量太矮,一把只够抱住他的腿。
白夜被冲击得错开几步,踩进灰沫里,折断香根。
人命如草芥,他亲自踏下去,生死乱律。
白夜低头看着小五,双手捧着他肉嘟嘟的小脸:“下次跑慢些!”
小五嗯了一声,扬起大大的笑脸看他:“夜哥哥你要去哪儿?我许多日不见你了!”
白夜拉开他肉肉的小手,蹲下身和他平视,眼里尽是爱怜:“阿婆走了,夜哥哥也要走了。”
小五摇着头,小手一把只够抓住白夜两个手指,却卯着力气拽得紧:“夜哥哥不走!”
巷子里很静默,太阳才刚起身。
微光轻抚东巷南巷,却迟迟不肯眷顾到官城的西与北。
于是一大一小,陷在屋檐打落的阴影里。
白夜笑着捏捏他的脸,不知道这小家伙今日怎么醒得这样早,还在门边溜达。
见他眼里的执拗不似作假,白夜摸摸小五的头,猛地架住他的胳肢窝,再一把抛向天空,去靠近太阳。
又在掉下的一瞬间稳稳接住,逗得小五哇哇大叫,一边笑一边嚷嚷着“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于是白夜接二连三的又开始重复同样的动作,稚童的笑声好清脆,白夜听着,眼里一样笑。
“火!火!”看到远处的热光,小五不笑了,在半空中慌乱的惊叫。
等掉到白夜怀里,小五单手搂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指着白夜来时的方向,焦急的大喊:“夜哥哥!着火了!”
白夜抱着他,有些紧,声音轻轻的,有小五听不懂的落寞:“没事。”
“那是织婆婆家!”小五不解的拍拍他,剧烈挣扎着想下来:“衙门的许伯伯说过的,着火太危险了,会跟烧着别家的,我要叫人救火!”
白夜抱着他,看到远处的火光越来越高。
火是绚烂的,在微光的清晨里,像另一轮太阳。
“救火要量力而行的你知道么?”白夜把他放下来,拍他的屁股:“你一个小孩你救什么火?”
“可是……”小五面上还是焦急。
“嘘!火有别人去救。”
白夜把手指放到小五嘴上,示意他噤声,随即在他小葡萄似的眼睛里轻问:“夜哥哥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小孩的注意力总是容易被转移,小五把头凑到他耳朵边,兴奋的悄声催促:“快说快说!”
“火是夜哥哥自己放的。”看小五瞪大眼睛,白夜又补充:“你要放心,不会烧到别人家。”
“这是秘密,不能告诉别人,包括你大牛哥。”说完又指着小五的鼻子吓唬他道:“要不然会变成长鼻子的小妖怪!”
此话一出,小五猛地捂住鼻子,瞪着眼睛左右瞧瞧,确定没人后才张嘴:“我一定不说!”
白夜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点点头。
见小五一副憋着话要说,捂着鼻子又不敢问的样子,一点就通的问他:“想问夜哥哥为什么?”
小五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夜哥哥想织婆了。”
轻呼一口气,白夜蹲着抱住他,小孩肉嘟嘟的,抱在怀里很踏实:“又怕她想家,索性烧了还给她,让她安心些。”
白夜闭上酸涩的眼睛,盖住越烧越旺的火光。
官城事纷繁。
成,他和阿姐一起逃离。
不成,他和阿姐一起坠入。
左不过这官城,再不会回来了。
似有所感,小五拍拍白夜的背,娃娃哄娃娃。
“我也想翁翁了。”
听到小五的声音,白夜回过神来,揪着他脸上的肉:“你不许放火!”
“嘿嘿!”小五眨巴眨巴眼。
远处的火越发旺盛,白夜站起身,直接把小五拉回他家里:“夜哥哥走了。你在家待着,别去着火的那儿。”
说完把门关上,人往巷子外走去。
白夜步子跨得很急,再顾忌不了这满巷飞灰的挂念。
隐约间他还听见小五大声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天空中和屋檐角的鸟叫声有些喧闹,叽喳着给小五答话。
两天了。
他躺在那满室狼藉里。
想了很久。
不回来了。
——
幽都。
扯呼躺在地上,尘土不少,但没有虫蚁敢爬她身上。
一个月过去,越来越多彼岸花长在她周围,根须扎进破布里,花朵开得绚丽。
风吹来一场,花朵动了动,一块破衣烂衫猛地从地上弹起身,细碎的泥土块跟着乱飞,打烂一场赤红色的花雨。
扯呼乘着风旋了两圈,破烂的衣角摆荡出波澜的弧度。
风顶着她扬得高高起,一下落在顶点处的屋檐,屋檐尖尖,她挂在那里,摇摇晃晃出老远老远的弧度。
也许是个女娃娃,翘首以盼着自由凌乱的风。
玩了好一会儿,扯呼才顺着风又飘到花海里。
只这次有些远和急,惹得身后张牙舞爪的根须和朵叶同时向她抓来。
“呼!”
扯呼掉在花上,花是人形的,下面有一个晕倒的魂魄,十三四岁,舞勺之年,右手断了一指,面色苍白且虚弱。
追过来的彼岸花根须和朵叶戳在扯呼身上,她不耐烦的用衣摆打过去。
打完又停下,站起来飘在一旁,摇摇晃晃的指使着这些根须开始行动。
于是少年的手腕脚腕一同被发力,五马分尸似的将人往挽南的家门口拖过去。
“啪!”
根须和朵叶没轻没重,拖到了居然就扔在门上靠着,少年人的脑袋和颇有年头的木门演奏起清脆的交响。
“痛!”闭着眼的少年人轻喃出声。
扯呼一惊,竟然把人撞醒了!
于是她立马卷起身边的根须和朵叶,将它们压住藏起来。
接着自己迅速躺在边上一动不动,似一块没人要的破衣烂衫,随意丢弃在家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