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珩本来还毫无波澜的眼眸,因为他的这一句,变得猩红了几分。
那是心虚和害怕,绝非愧疚。
作恶的人,是不会心存善念的。
谢宴礼接着道:
“这些日子在这里,是不是很不好过,恐怕你每日都在害怕死去,害怕再次见到惨死的宋家人,你当年做的事,你当真对他们就没有一点点愧疚?或者说,临死前,就不想赎下罪?”
“赎罪?”殷珩忽地呵呵笑了起来,“若要赎罪,难道谢大都督您不需要吗?”
谢宴礼眼眸微眯,似在消化他这句话的意思。
殷珩却是继续说道:“若是我没有记错,当年宋家满门抄斩之时,锦衣卫也出动了吧?”
“而当年的谢大都督还是个名不经传的小锦衣卫,恐怕也被派去了宋家了吧?”
当年谢宴礼确实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宋家那场祸事发生之时,他确实是到过了宋家。
“你千方百计安排宋青琬接近殷华,进我殷家查当年宋家之事,你如此假惺惺地帮她,那她可知,你的手上也沾了宋家之人的血?”
“宋青琬?”谢宴礼剑眉微微蹙起。
这个名字他记得,那是宋家幼女的名字。
那个经常爱跟在殷祈身后,长得很可爱的小女孩。
当年,殷祈和他都是青山书院的学生。
他是谢家长子,但他母亲生下他之后,便难产而死。
而后父亲在他母亲去世还未满一个月,就将外室刘氏领回了家,抬为了主母。
那外室不喜他,时常虐待尚在襁褓里的他。
是他的奶娘实在看不过,悄悄出去找了他小姨徐婉竹,将他在谢家的情况一一告知了她。
他小姨年轻时本就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一听自己侄儿被虐待,如何能忍?直接便冒了火,抓起一把斧头就去了谢家。
一进门看到刘氏,沉着脸,扛起那斧头就不管不顾开始追她,更是扬言要砍死她。
在外人眼中,刘氏向来端的都是娇柔不能自理的人设,此刻虽怕了,但也吓得脚软了,哪里经得住这般追逐,很快便累得气喘吁吁,跌趴到了地上。
他小姨上前就踩着她的背,一斧头便砍在了她脑袋边上的地面上。
虽没有砍中,但刘氏也被吓晕了。
他父亲回来之后,得知了此事,气得七窍冒烟。
奈何徐婉竹当时一副‘你敢动我,我也砍死你’的模样,他父亲好歹是男子,也不便与她计较,加上人又是亡妻之妹,他就更加不好说什么。
只好去了寝室陪着刘氏。
而刘氏醒来之后,便马上端上她那副柔弱的模样,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凄凉。
他小姨也趁机在院中高喊,说刘氏虐待婴孩,恶毒至极,更是骂了不少难听的话。
别说刘氏受不了,他父亲也是头疼得很。
后来徐婉竹提出要将他带走之时,才没有那么多阻拦。
自此他便和他小姨相依为命。
后来她小姨也曾带着他嫁过人,那男人很好,对小姨好,也对他好,只是命短了些,和小姨成亲不过三年,就出意外,去世了。
小姨便再也没有嫁过人了,努力将他养大。
而青山书院作为京都出名的书院,他这个养在他小姨名下的孩子,虽不是什么贵族,但也得益于她小姨,给书院捐了不少书,他也有了资格进了那读书。
之后,便在那认识了殷祈。
殷祈性子温润有礼,和殷珩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而且殷祈很喜欢读书,常常会在下学后,一个人在书院里多留半个或者一个时辰。
两人后来熟络过后,他便发现两人兴致相投,性格也有些相似,很快便成了最好的朋友。
而殷祈几乎每两三日便会去一趟宋家,雷打不动,他也有幸跟着他去过一两次。
也正是因为这一两次,他才见到了那个爱跟着殷祈的小女孩。
他并非第一次见小孩子,但却是第一次好好看一个小孩子。
可能也是因为她长得好看又可爱吧。
小脸圆圆,粉唇嘟嘟,一双眸子更是大大的,眼睫翘翘,就像那年画里走出来的娃娃一般,好看得很。
也正是因为殷祈,认识了她,只是她可能并不记得自己。
那个时候,她的注意力都在殷祈身上,总是祈哥哥,祈哥哥地叫,奶声奶气,很是讨人喜。
那晚,天色很暗,但他却透过地窖木板看到了那双眼睛。
距离他最后一次见她,已经过去好几年,可他记得那双眼睛。
也正是因为这,他才将那些锦衣卫支开,留了她一命。
但殷珩现在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他安排宋青琬进去殷家,为何他不知?
另外,宋青琬没死?
当年他发现了她藏在地窖里,借机引开了其他锦衣卫,才让她得以幸免。
可之后便没有她的消息,他以为,那个可爱的小女孩可能已经也被杀了。
不对,谢宴礼忽地有一个荒唐的想法从脑子里一晃而过,他再度眯着眼眸审视着殷珩。
而殷珩也从他有些疑惑的神情中,好似猜到了什么。
他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原来他刚才说了那么多,谢宴礼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说谁?
所以,他并不知道沈青骄就是宋青琬。
真是有趣,难怪他敢和沈青骄厮混在一起。
可宋家的事,凭何就让他一个难受?他一个受折磨?
谢宴礼也该和他一样。
从那日在黑棺里将沈青骄弄出来之时,他便已经看出了,谢宴礼对沈青骄,早已情根深种。
既如此,那这刀割下去的时候,才会痛入骨髓。
“没想到聪明绝顶的谢宴礼,有无数暗哨,情报员的谢大都督,竟然不知身边的女子,沈青骄便是当年失踪的宋家幼女,宋青琬。”
谢宴礼心中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但从殷珩口中说出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紧紧蹙起眉眼。
沈青骄是宋青琬?她竟是宋青琬。
“当年屠戮宋家,你也在,你说她要是知晓了,会如何对待你?”
殷珩嘿嘿笑了两声,随即立马敛了笑容,“不对,她一个孤女,又能将你谢大都督,当今圣上跟前的红人怎么样?”
“都说斩草要除根,我想,谢大都督现在心中对她的那点旖旎心思已经消失殆尽了吧?我看,是她死期要到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