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不必担心,于接下来的计划并不影响。相反有郡主在,我们的时间会更多。”
容生淡定地凝眸。
江抑有什么目的他不是没想过。
如今朝中上奏要将王鹳处死的折子恐怕已经要压垮了御书房的案桌。
江抑态度迟迟不明,此时最好要有个替罪羊暂时平息朝堂谏言。
藏头门就是最好的选择,正好一石二鸟。
而让江逢宁参与其中,他从旁协助,最后只要剿灭藏头门,肃清内贼、鞭笞外敌的功成就能名正言顺地落在江逢宁头上。
江抑这一推,是想要江逢宁迅速在上京乃至朝堂中立足。
再往深处想,皇室无子嗣,江抑怕是有令江逢宁承袭之意。
江逢宁身后有宣阳十万大军忠心耿耿,个人才能武艺皆为人中龙凤,若江抑有心为其铺路,她是唯一的人选。
心中的猜测容生没和雾青提,因为有一点他想不通。
江抑不惑之年,年不至退位,在如今祸起萧墙的情形之下,若他的猜测为真,江抑未免心急。
但他并不想探知其中猫腻,明日宫中大办忌辰,今夜人多杂乱,是探入钦天监的最好时机。
容生换好衣服出来,雾青将手中面具递上,他知道这一去部署,之后结果将不可逆转。
雾青还是觉得太快了,不由问道:“主上,确定要在祭天大典上动手吗?”
广清王忌辰之后,就是一年一次的祭天大典。
容生扣上面具负手而立,凝声道:“是。”
“在此之前,无论江抑有没有得知我的身份,计划都不会变。”
“祭天前钦天监必观天象,我们顺势送上一卦得天时,大典之上朝启帝人在苍山得地利,至于剩下的,就靠拼死一搏,争人和。”
话落,雾青明白了。
遂而不再多言,也因容生的话,内心变得更加坚定。
他们所有人陪着一路走到今天,容生总是成熟强大,他们誓死追随,环环相扣,某种力量早已令信念生根发芽成参天巨树。
如今受风雨所迫,早些或晚些,没有人会退,他们未必不能赢。
容生换了一柄短刀别在腰间,抬臂拉了开门,怎料此时一个暗卫疾步,跪在门前道:
“主上!暗线急报,宋陟在望都西门遭遇围杀,现已下落不明!”
容生正要出门的动作顿住,脸色霍然冷沉下来。
雾青见容生面上似有迟疑之色,立即提醒道:“主上,机会就只有今夜,可先压下消息,明日再禀!”
雾青的声音落在耳边,容生抬眸看向深蓝色的天幕,双手一点点收紧。
冷风一茬茬扑在脸上,在这短暂的片刻里,他难以分清寒意令头脑是清醒,还是冻僵了迟缓。
半晌,风大起,仿佛从地上刮起了一层冰霜,也刮落了脸上的面具。
容生放下手低声道:“备马。”
雾青愣了一下,刚要说什么,容生已经回过身来,冷静道:“雾青。”
“你现在去一趟钦差卫,差人入宫。”
“之后你留在上京小心行事,若生变,立即撤回上临。”
意料之中的结果,事到如今,再劝不能,雾青低头沉声道:“主上保重!”
容生点头,随即转身大步离去。
紧接着一阵马蹄声渐渐消弭在即将压下来的夜色里。
……
翌日,宫中鸣钟,江逢宁一早进了宫。
今晨晏难眼底青黑严重,她瞧见了,就将人拖回了床上去睡觉,没让他跟着。
入宫的一路,宫墙挂着一排排白色灯笼,长明不灭。
宫中噤声,寂静一片,只见巡逻的禁军时不时地穿梭在宫道上。
内侍将她领到灵堂时,江抑已经一袭白袍跪坐在了清冷空荡的大殿中。
江逢宁今日也穿了一件白裙,头上单螺辫自脑后垂下,发髻中间簪了一朵小小的白雏菊。
江逢宁在旁边的蒲团上跪下。
她是替原主来的,她借原主的身份活一次,今日也代替她哀念亲人。
“来了?”
江抑出声,嗓音低哑,却比往日多了几丝温和。
话音甫落,江逢宁的视线从火盆中已经烧了一半、好似带着血迹的手帕上移开。
随即她嗯了一声,唤道:“皇叔。”
江抑随之起身,在白烛上点燃三炷线香,回身递给她。
江逢宁双手接过,江抑就坐到了一张素桌前。
整间大殿中铺满点燃的白色蜡烛,一簇簇跳跃的火光像一片熠熠生辉的星河。
见江逢宁伏身磕拜三下,上完香后,江抑令她在自己对面的另一张案桌前坐下。
两张桌子上都摆放着一套完整的四宝,以及一本佛经。
江抑道:“替你父亲抄一抄佛经吧。”
抄书对江逢宁来说不难,在无界山上,内功心法她没少抄。
她依言提起桌上的笔,打开佛经开始写,逐渐沉浸其中。
见状,江抑亦提了笔。
叔侄两个一起做着同样的事,空气中只剩下炭火静静燃烧的声音。
许久,江抑忽然出声打破了殿中的沉静。
“听说祈安当初突然就到了中临,还未曾回过宣阳?”
江逢宁顿时心中警惕起来,但腕下的笔尖却未在纸上偏移分毫,她没有多言,只回了一个字:“是。”
江抑没有抬头,依旧在专注地抄写着手上的佛经。
但仍在继续问:“那在路上时,孟维可给你写了信?”
闻言江逢宁依旧不动声色地轻声回:“写了。”
话落片刻,江抑就道:“好,现在两个问题,换你来问朕。”
这番话一出,江逢宁一边低头写着佛经,一边在脑海中飞快揣摩着江抑的用意。
旋即,她便开口不疾不徐道:“我想知道当年父亲身死的真相。”
她相信孟维,孟维在信中说过,皇上可信。
但既然可信,十余年前的戕害求一个凶手,对于一个皇帝而言,不难。
这些日子她仔仔细细想过,孟维在信中提及的真相,与其说是让她查明,不如说是要她来问。
问一个皇上与孟维之间,早就约定好的答案。
至于为何要等到今日,想必在变数当中。
江抑低着头,这佛经年年抄,手下笔势早已熟练非常。闻言笔尖未停,他淡声道:“好,再问第二个问题。”
这一次江逢宁思考的时间要久些,几乎是从头到尾将所有细节想了一遍。最后,是刚才染血的手帕在火盆中燃烧的一幕。
如果也是故意安排,那么……
半晌后,江逢宁大胆猜测道:“皇位,皇叔选谁?”
说完江逢宁手边的佛经翻了一页,而下一页竟是一片空白。
江逢宁的笔尖顿在半空中。
这时江抑放下笔抬头,没有对她大逆不道的发言做出任何清绪,反而说了一句:“佛经就抄到此处吧。”
江逢宁不解地隔着闪烁的烛光望去。江抑极淡地勾了一点唇角,微不可察,他解释道:
“当年我与你父亲被你皇祖母罚抄佛经之时,你父亲就从来不会写过这一页,再多了朕怕他没有耐心看。”
他说话时,人仿佛顺便从回忆中走了一遭,抬起的眸中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温度。
说着他起身,传内侍进来更换了一个新的火盆。
待人全部退下后,江抑又对她说:“你也不用觉得抄这佛经时言则心不够诚,朕从不信佛,也不向上天祈福。朕每年抄的,不过是一份回忆罢了。”
江抑站着将手上的佛经点燃,待火舌卷上上面半干的墨迹时,薄薄的纸张从半空坠落,化作带着松墨香的一阵烟雾和火盆中轻盈的残灰。
江逢宁拿起手上的佛经起身走过去。
江抑一边烧着手边佛经,一边道:“朕回答问题前,想先听一听关于第二个问题祈安自己的答案。”
江逢宁跪坐在蒲团上,一张佛经在火盆中焚烬。
江逢宁没有回答。
江抑此时的声音轻得缥缈,他道:“别害怕,说给朕听。”
江逢宁捏着指尖,眼前的火光映在她白皙的脸上,半刻后她抿唇道:“容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