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江逢宁猛地从梦中清醒。
从床上坐起身,方才的梦境快速地在脑海中闪过。
那是在极西的时候。
晏难满身刀伤,闭着眼睛睡在她腿边,手里抓着她的衣袖,她用纱布按住那些伤口止血,又颤着手指头给他上药。
问他为何不躲,白白受这些伤?
他说:“那个巫师说的鬼跟着我,它想要我杀人,不准我离开极西,所以我偏不顺它的意。”
说着他又贴近了些,枕在她膝上,口中低声呢喃着:“江斤斤,脖子好疼。”
江逢宁闻声垂头看去,眼中一根红线套在了晏难的脖颈上。
紧接着,那根红线就慢慢收紧,白皙的皮肤绷着跳动的血管陷下,然后瞬间被红线勒出血痕。
江逢宁惊惧得立马伸手去捂去扯,可是双手上的血却越来越多,一根细细的线如何扯也扯不断。
“...好疼。”
刺目的血色之中,晏难痛呼一声。
梦境到此处陡然中断,江逢宁回忆一遍,仍旧心有余悸地呆坐在床上。
昨夜红石头说的话同晏难的声音交替在脑海中。
怨气成线,执念作笔。
晏云台就是其中之一。
江斤斤,身后有鬼跟着我。
江逢宁随之凝目,乱世人就是晏难身后的鬼。
此时一只手撩开了床帐,晏难看见坐在床上愣神的江逢宁,微微顿住片刻。
她身上穿着的藕粉色寝衣有些凌乱,青丝拂着薄削的脊背埋入堆在腰上的寝被下,脸色一眼瞧去有些苍白。
江逢宁闻声扭头抬眸,对上了晏难望着她的眼睛。
晏难站在床边俯身,发带随着发尾垂下来,盯着江逢宁此时有些水雾的瞳眸,轻声问:“是做噩梦了么?”
江逢宁看着他摇头。
晏难随即握住了她放在身侧的手,有些凉。
他又道:“变温了,今日多穿些。”
江逢宁终于笑起来:“知道了。”
晏难捏了捏手心柔若无骨的手指,仔细瞧也没瞧出她的异样,见她唇边的笑意才道:“我出去了,你快点起床陪我吃饭?”
大早上的来寻她,就为了让她陪着吃饭?江逢宁依旧还有些懵,只凭着本能点头应他。
随后晏难捞开纱帘出了内室,外面的桌上已经摆上了一桌早膳,全部是他今早让浮七去买的。
到了现在,他还是想让对境将昨日江逢宁陪着吃下去的饭吐出来。
想着他心情不虞地站在屋中,好在没一会儿江逢宁就收拾好从内室走出来。
晏难回头,阴戾的眉目瞬间柔和。
江逢宁看着这满桌的食物愣了一下,晏难这是起了多早?
不等她问,就被晏难拉到桌边坐下。
晏难站在桌边,却不坐下来,抬手给她夹了一个虾饺放在碗中。
随后笑着道:“吃吧。”
江逢宁看他一眼,随即拿起筷子夹起虾饺咬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又全部一口吃掉,在口中慢慢咀嚼着。
这时晏难轻轻拨开落在她后颈衣领中的发带,发带划过后颈的皮肤有些痒意,江逢宁微微缩着脖子。
晏难收回手指,突然问道:“好吃么?”
江逢宁伸手拉他坐在自己旁边,也往他面前的碗夹了一样的虾饺,回道:“好吃,你也尝尝。”
晏难眉头动了动,用筷子夹起碗里小巧的饺子,举起来偏头问正在喝着粥的江逢宁:“昨日阿宁也给对境夹菜了吗?”
他突然这一句平白无故的话问得江逢宁一时有些懵,随后摇头:“没有啊。”
“那是昨日傍晚的好吃,还是今日的好吃?”晏难又问。
两句连在一起,江逢宁旋即慢慢反应过来。
心中顿时有些无奈,昨日他不是睡着了么?
看着小气巴巴的晏难,下压的眼尾处带着期待地隐隐一动,江逢宁故意道:“昨日的好吃些。”
话落,晏难夹在筷子上的饺子从中断成两截,落在桌子上。
江逢宁却恍若未觉,伸出筷子去夹桌上的玫瑰乳酥。
见状,晏难另一只手捏在了江逢宁后腰的椅背上,漆黑漂亮的眸变深,殷红的唇一抿,随即就要开口:
“江……”
哪知江逢宁就在等此时,只见她手腕一转,刚夹起的玫瑰乳酥就擦过他半张的唇瓣,全部塞进了他的口中。
糕点一整块不大不小,细腻酥脆,甜丝丝地弥散在口腔中,一下子炸开了味蕾。
眼前是江逢宁笑眯眯的脸:“但如果是你陪我一起吃的话,那今日的最好吃。”
晏难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和娇娴的笑脸,不自觉地将口中的玫瑰乳酥吃下去,整个嘴巴都是甜味,又顺着食道钻进了心口。
明明从前只觉得讨厌的甜腻,他现在好喜欢。
江逢宁见他吃完,又重新给他夹了一个虾饺放在碗中。
晏难被一块玫瑰酥哄好了,于是接下来的早膳用得平静又美好。
结束后,对境就站在屋外道:“少主可用完了早膳?外面就要启程了。”
江逢宁闻言应了一声:“好了,马上就来。”
随后她看向身前的晏难,眸光落在他的脸上,手心挡在他眼睛前比划:“面具呢?”
晏难对上她的疑问不急不忙:“我也不知去了哪里。”
江逢宁收回手忍住开口的欲望,他一直看那张面具不顺眼,好几次都见他走哪儿扔哪儿,能知道了才怪。
还好她早就准备了多余的。
江逢宁转身进了内室,在衣柜里翻找,不一会儿手中拿着一张跟之前一样的黑色面具出来。
“戴上。”江逢宁抓住他的手将面具放在他手中。
晏难却顺着她手上的力道低下身来,视线与她的双眸水平。
然后低声道:“我要你给我戴。”
凑到身前的眼睛琥珀一般,层层叠叠如潺潺的水光,动起来引人深陷。
江逢宁被看得神色一动,于是拿起了面具抬手替他戴上。
江逢宁伸手到他脑后将面具的绳子系紧,一边慢慢叮嘱他道:
“之后任何时候都不要冲动,不用你冲在我面前,我能保护好自己。切不可在外人面前把面具摘下来,知道吗?”
晏难听不见,也不想听。
面具戴好他就道:“抱一抱。”
说着双臂就将江逢宁搂进了怀中。
一刹那心跳相触,体温相融,整个心腔都被满足和丝丝欢愉填满。
江逢宁轻扯他的发尾:“听见没有?”
晏难答道:“听见了。”
江逢宁随即将他拉开,拽着他出了门。
——
眼看启程在即,雾青劝道:“属下都已安排妥当,还请主上现在撤离!”
容生摇头:“其余皆可谋划,但我潜伏钦差卫多年,为的就是查明真相。此时一旦放弃,再无机会。”
“可是主上的身份如今随时都有可能暴露。”
容生看着雾青,眼中往日般的沉着和冷静安抚他的担忧。
随后从容地对他道:“如今敌不动我不动。”
此时虽是行于刀尖上,稍有不慎粉身碎骨,但也必须放手搏一搏。
容生接着道:“昨夜我传信了雾风,皇帝与王鹳都不在,是宫中暗卫撤离的最好时机。想必他已经完成了任务。”
“我已命他带人撤回上临,你也回去,暂时不动,等我消息。一旦生变,我自会想办法脱身。”
雾青闻言立即单膝下跪,坚定道:“主上既已决定,那就请让属下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