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湖心中,温枢拂开了容生要带着他离开的手。
“容大人不必费心,咱家已经走不了了。”
收回手的容生缄默,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
想到方才温枢所说,他奉皇命出京,原本的计划是在通州之后的望都南门等他们汇合。
却在刚入通州,就遭到一批训练有素的死士截杀。
先是早在路上设伏,后再布下巫术通灵的邪阵。
但大寻和开云从立国之初起就禁修巫术,相关书册皆一律焚毁。有对巫术如此精通之人,整件事中必定有亡修的参与。
回过头来,竟是大寻有人在勾结外贼,通敌叛国。
容生眸中寒意深重,他看着温枢道:“温公公方才说,皇上并没有派人传信饶州,而是让公公在望都南门处等候我们前来。”
温枢闻言抬眸,不解他言复为何,哪怕精神不济,也在平静地等他的后话。
容生徐徐道:“可我却收到了专门的密信,是皇上的红印无疑。之后听令将此行入京的路线汇报回京。并且,今夜这青盐湖,也是有人故意用新任工部侍郎引我前来。”
“温公公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听容生说完,温枢面色一变,嘴角又重新咳出来不少血。
许是见温枢伤重,生还已无可能,容生有些话也不再避讳。
“或许公公也可以告诉我,此事就是皇上有意为之?”
容生垂眸,这样说无非是有意激温枢一番。
其实无论皇帝是想除掉他,还是想除掉手中掌有宣阳兵权的江逢宁,都不可能费如此大的手笔。
而且在他看来,一个皇帝再丧心病狂,也不会做出勾通外敌之事。
“不是陛下!”
温枢言辞激动,抬起头来一言否认。
陛下绝不会亲手送他和一众禁军去死。
温枢相信此中由来容生不会说谎,不然也不会出手救他。
仔细想想,在这件事中,能够不起波澜地拿到陛下红印的又还能有谁!
不过他是无法想到那人背叛陛下的理由了,也无法亲自上达圣听,但若是让陛下继续被蒙在鼓里,他死也不能瞑目。
想着他猛地抬手抓住了容生,气息急促地道:“容大人定要平安回京,将此事禀明陛下,让陛下务必小心身边之人!”
地上的温枢已经发冠尽散,满身狼狈,青紫的血丝不明显地攀在眼底,血断断续续地从口中流出。
容生垂着眸,看向紧抓他衣袍的将死之人,有些想笑温枢此时竟会将他当作救命稻草般。
他明明恨朝启帝入骨。
江抑无疑是一个让众人愿意为之前仆后继的明君,可,却也是灭他全族的刽子手。
深仇大恨,他该对朝启帝的境遇盼之不得。
可惜背后之人算计的不止皇帝,还是在引敌内入,更是想趁此机会要置他于死地。
他也知道取他性命不过是借势而为,这件事背后绝对另有不为人知的真相。
听出温枢的话里已经意有所指,哪怕隐约有了怀疑的目标,容生还是不动声色地问道:“公公知道是谁?”
温枢抓着他衣袍的手渐渐脱力,他咬牙道:“...指挥使,王鹳。”
与容生心中想的名字不谋而合。
说完这最后一句,温枢最后一丝力气散尽,头仰倒在地上,一双逐渐涣散模糊的瞳孔,最后覆上了浓烈的湿意。
活了大半辈子,他很多次幻想过自己死亡之时,或是平静,或是壮烈,或走在圣上前,或陪之入陵埋骨。
唯独没想过,竟会是这般遗憾和不舍的。
想说的话没有机会说出口,最后温枢还是死不瞑目。
容生站着,身上衣袍浸出的水滴落无声,在皓月当空时,有些战栗的寒意。
关于温枢和皇帝,容生知道一些。
两者相伴几十年,他们之间或许同他和金贯一样。
往事如烟浮,孤寂的空洞随之落在容生冷淡的眸底。
如果金贯也能在十五岁时从江水中活下来,会不会也会因为他满身的仇与恨,在某一日为他死去。
会的吧,毕竟当年金贯如果没有选择推开他的话,他也不会死。
最终不过是一个天生要累及他人,另一个到死也心甘情愿。
记着温枢在宫中几次言语相帮的交情,容生在温枢旁边蹲下,伸手去替地上已经全无声息的人合上没能闭上的双眼。
但下一刻,在手掌之下的一双眼睛忽然之间睁开瞪大,瞳孔消失,青紫恐怖的血线布满在一片死寂的眼白之上。
随后如同死而复生,青白的手猛地窜起,抓住了容生的手臂,张口瞬间咬了下去。
容生面色巨变,手臂发应迅速收回,血从破皮的手腕处滴落在草地中,但地上的温枢紧接着瞬间腾起,内力浓厚的双手朝他面门袭来。
容生连连飞身后退,完全没想过眼前的温枢竟也会变成和岸边一样的怪物。
他下意识摸上腰间的剑,却只摸到了空荡的剑鞘。
看着逼近的温枢,容生只能以拳相接。
岸边一直观望的晏难见状,冷冷地勾了唇。
晏难快速解决掉最后的阴尸,面朝一众伤重狼狈的御京司,双腿站开,硕长的身形将身后的江逢宁挡得严实。
道:“你们的大人深陷湖心,回去找救兵吧。”
话落,衣衫残血的众人犹豫。
他们都受了伤,此时游过湖水去援助大人确实是下下之策,但……
面前之人,一人一伞黑白两色,身上的气息看起来正邪难辨,一双眼中幽暗冷谲,令人胆寒不适。
可他们也知道他是郡主侍卫。
众人迟疑。
晏难忽而就笑了一下,余光示意了一下湖心打斗激烈的一人一尸,掀唇道:“不去么?那就留下来给你们的大人收尸好了。”
众人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夜风太凉,总觉得落在耳边的声音森寒慑人。
这时一个人站了出来做决定,拱手道:“还请郡主与阁下先去援助大人,我等定带兵速速返回!”
他们是不太信任这个郡主侍卫,但此处还有郡主在,郡主定会出手相助。
晏难不语,幽深的眸光在黑色的面具之下无波无纹。
这人说完就立即回身,安排剩下勉强能动的人,把还能救治的弟兄带回,随后自己先行一步去搬援兵。
安排很妥当,想法很合理,但就是没注意到完全被晏难挡在身后,已经不能动弹也说不了话的江逢宁。
该走的人走了。
晏难转回身,就收到了江逢宁生气到已经忍无可忍的视线。
一双水润清透的眼睛望着他,只倒映着他一个人,哪怕是生气的,也勾得他的心尖发颤。
他就看着这双眼睛,抬脚朝她走去。高挺俊美的身形站定在她身前,低声道:“别恼我,再等一会儿就给你解开。”
江逢宁眼睫颤了颤,眼中的神色表示要他现在就解。
不知道晏难为什么要这样做,她讨厌这种被定住无法动弹的感觉。
她继续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眼睛里的情绪从生气到缓和,试图说服晏难把她放开。
在晏难眼中,此时的江逢宁可怜巴巴的,好像草地里被雨打的小花。
差一点就让他即刻都依了她。
但是不行。
第二颗蛊种必须在今夜就种下,他不能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