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逢宁叫容生蹲下去。
容生看她认真的神情一眼,随后按照她指的地方蹲下。
江逢宁站着调整了一下位置,让地上的影子落在容生的身前。
容生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一片乍一眼没什么不同的泥土和草,但紧接着他目光一凝。
在一层薄薄的泥土上,竟然有一排成线排列虫子,体积微小,虫子的颜色几乎与泥土相似,若非蹲下来仔细瞧,绝不可能看得见。
紧接着江逢宁退后一步,地上的阴影向旁边移开,眼前所见仿佛是错觉般,随着江逢宁的动作,地上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容生立即错愕地抬起了头。
江逢宁开口解释道:“这是一种毒虫,隐蔽技能极强,日光下看不见,遮光后才能看清它的形状,如果在晚上这种毒虫则会发光,和萤火虫极难分别。”
江逢宁想了想又道:“它白天处在休眠状态,晚上苏醒才会攻击人,有着致命的毒性。”
容生闻言站起身,心生疑惑:“你是如何发现的?”
江逢宁在心里冷笑了一下,只能说是一环扣一环,难怪红石头要让她来。
方才她只是站得腿酸,索性蹲下来休息一会儿,刚好旁边容生的影子笼下来一块阴影,就让她看见了地上的那些虫子。
她是认得的,从前在极西她和晏难遇见过。
过去虽然晏难喂养那些虫子时总是僵硬着脸,但相关的书籍他却看得很认真。
比起他来,江逢宁对自己不喜欢的东西根本提不起太多的耐心。每每他在看书时,江逢宁就无聊极了,总是赖在身边问他什么时候才能看完。
连续问了几遍,他才抬起头一把抓住她,摘下头发里被她插得歪歪斜斜的野花,报复性地插回了她头上的辫子中。
然后对她说还有一点点。
江逢宁懒得拆穿他手边搜罗来的书还有一摞,站在他面前看着他黑发里她偷偷绑的小辫,暗自笑他居然没有发现。
事实证明,晏难一向不做没用的事。
有一次她突发奇想抓萤火虫,晏难就拉住她,给她仔细地说了一遍这种在夜晚几乎与萤火虫一模一样的毒虫,还带她亲眼看,要她记住。
他耳提面命,她最后记住了,但再也不抓萤火虫了。
江逢宁从记忆中回神,简短地回答容生的问题:“我在极西见过。”
容生闻言收回目光没再多问。余光扫了一眼将暗的天色,暗自沉思着。
江逢宁看着不见慌乱的容生,就算有料不到的情况发生,他看起来照样从容淡定,游刃有余,似乎没有什么能拦在他面前。
思索片刻,容生果断让所有人退远,等待天色彻底暗下来。
江逢宁瞬间就明白了容生的用意。他是想利用这些会发光的毒虫来推断机关的位置。
只不过到了那个时候,会很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被咬到。
江逢宁正想着,容生就侧过头来问她:“郡主可否知晓如何对付这些毒虫?”
江逢宁淡定地回忆了一下,回道:“用火烧。”
等到夜幕降临,果然和江逢宁说的一样,山壁周围的草丛中全部亮起了一片荧绿的光。
容生飞到上树从高处往下看,幽淡的光点在草丛中几乎是成线排布,然后线连成了面。
这个地方白日里并不能轻易瞧出来端倪,就算夜晚有人路过,也只会将这些毒虫认为是山中再寻常不过的萤火虫。
在此处放养这么多的毒虫,就算最后有人好奇或者觉察不对,也无法活着开口。
但如果真的有人藏身在山中,就必定要来回出入。所以这片毒虫中,一定会有一条安全通向机关位置的路线。
默默观察半晌,容生最后终于找到了一处可疑的地方。
记下大概的方位,他树上跳下来,唤人拿来了火把,然后就独自一人朝荧光中走去。
没有冒险让任何人上前。
这些毒虫的排布有点类似于迷阵,乍一看散乱稀疏,随处都是,但若是看清楚了,这当中的规律的确是有迹可循。
容生一边走,为了避免视觉混乱,隔一段距离他就将手中一尺长的标棋轻轻插在脚下。
整个过程容生谨慎中一丝不紊,身后的众人却看得心惊。
容生走了到卧在草丛中的一块丝毫不起眼的岩石前,位置之普通,巡查之时一眼就会掠过。
看了半刻,他试着抬脚往石头上踩下。随着“哐哐”地一身摇晃,旁边掩在灌木之后的山体上,徐徐打开了一道石门。
容生神情严肃地蹙眉,众人也皆是满脸意外。
为免打草惊蛇,容生弯下身先一步进了石门。
身后,雾青带人在外围洒上一圈石灰,随后射出淋上火油的箭,橘黄的高窜的火光淹没幽绿,一场大火瞬间草丛中毒虫焚烧殆尽。
江逢宁在旁边看着这一幕,领头之人稳重谋略技高一筹,下属默契相应。
她不信没有她容生就不行。最多不过是过程少了点波折,节约了时间。
时间……
红石头的目的...会与时间有关吗?
江逢宁愣神了很久。
“郡主?”
容生见她好似在发呆,随后低沉的声音唤了她一声。
他不过问了一句她为何对极西的事如此熟悉,这其中有什么好犹豫的?还是并不方便说?
见江逢宁回神看过来,他道:“不方便的话可以不用回答。”
他只是好奇她为何会这般清楚极西的事。
自己为什么会在极西遇到她?她为什么会认识晏云台?
但再好奇也是随口一问,并非必需知晓。
江逢宁握着缰绳的手松了松,随即对容生有些意外。问了又不追问,怀疑了又不想怀疑,想来他并不是愿意多管闲事的人,江逢宁原本还在忧心他会对她的身份生疑。
不过连孟维都没看出什么来,应该问题不大。
想着她随意笑了一下,神态自若地道:“因为我去过极西啊。”
虽然说了等于没说,但不至于让气氛沉降,令人内心的怀疑化作肯定。对于容生这样心思深沉、又有自己的事要做的人来说,对他人三分疑七分信,再好不过。
一行人刚回到钦差卫,一场雨就擦着脚后跟落下。
等容生将带回来的活口亲自安置好,从地牢出来时,初时轻薄的夜雨已经磅礴如盖了。
他撑开伞从檐下走入雨中,脚下长靴踩在石板上激涌的白浪,不断浸湿水汽的衣袍鼓起又落下,背后早些时候冒出的血迹慢慢晕染被雨打湿的披风。
四周密集的雨滴瞬间朝身上蜂拥而来,风雨裹挟,一人一伞如同风浪中禁锢的舟,进退不得。
片刻不停的雨滴敲打着乌瓦和壁岩,钩檐之下的一排暗淡的灯笼下,雾青等在那里远远地投来视线。
容生抬步朝他走过去。
站在廊下,雨伞滴着水拿在手中,容生问道:“怎么在这?”
雾青在雨声中低声回:“雾风在半路收到了宫中暗卫传来的消息,现在已经回来了,就等在书房。”
容生湿漉漉的手一颤,随即大步朝书房去。
雾青跟在身后,看见了容生浸满血迹的后背。
……
屋内,江逢宁被外面的雨声吓得惊醒过来。
回来时很困,她很快就上了床睡觉,不知道这场雨竟会下得这样大。
她极其讨厌这样大的雨。
铺天盖地的,如同一整座山的树叶在同时摇响,紧贴在窗户外面的声音严丝合缝,极具侵略性地窥探逼近。
密密匝匝的雨滴砸落的声音化作了千丝万缕的丝线透过屋子的缝隙,然后带着湿冷地气息慢慢钻进心脏。
鸡皮疙瘩瞬间布满了全身。
江逢宁坐在床上抱着被子,披散的头发掩着脸上的惊悸。发生过的画面在脑海中不停闪现转换,她下意识摸上了放在枕头边的招风揽月。
外面似锣鼓喧天,屋内却寂静如厮杀的噩梦。
忽然之间,门被推开。
突然清晰的雨声打破了屋内的死寂,一个人影站在大开的门边,拦住在倾泻而下的雨幕前。
江逢宁猛地跪坐起来,没有第一时间拔剑,是因为这个人影她觉得有些熟悉。
随后,江逢宁轻而低的声音带着一点颤抖试探地响起。
“晏难?”
“是我,江斤斤。”
站在门口的人影回应她,声音盖过千钧重的雨声落入耳中。
江逢宁绷紧的心中当即一喜,穿着单薄的寝衣从床上跑下来。
晏难先一步抬腿进屋,反手轻推,门就在身后合上。
手中的白伞被手指轻推立在门边。
江逢宁跑到他面前还没站稳,就被拥进一个又湿又冷的怀抱中。
“别怕。”
晏难低下来的头轻轻蹭着她鬓间的发丝,细声安慰道。
江逢宁闻言抬手抱紧了他,她也在心中告诉自己,她早就不怕了。
自无界山握剑之时,日日练剑修习,深自砥砺,就是为了不再像往日一般,生为蝼蚁,任人斩杀。
已经与过去不同了。
拥着她的怀抱渐渐变得温暖,江逢宁的手指摸到了他有点湿、但又未完全湿的衣服,想推开他。
但推不开,他抱得好紧。
江逢宁随即感觉到他现在好像格外地黏人,情绪好像还有些低落。
也不对,他好像一直都这样,抱住她就不想松开,像是要抱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去。
他束起的头发随着弯腰的动作全部垂了下来,缠着发带从微松的衣领掉进她的脖子里,发丝润润的,有些痒,也有些热,江逢宁有些受不了。
手只能从他的腰上松开,然后从两侧费力地捧住了他的脸,身体随之往后仰。
这才让晏难黏糊糊地稍稍放开了一点力道,但两只手臂照样松松地揽着她。
直起身来一双眼睛借着江逢宁看不清的黑暗,满含跳动的炙热和幽光紧紧地锁着她,墨沉的瞳仁里情绪深得可怕。
他只是害怕眼前的她又是幻觉,只有抱着她才能驱逐心中经久不息的恐惧,只有抱着她,她才是真的。
可是江斤斤为什么总是要推开他?
他压着眼尾低下头来,脸贴着她柔软的手心,漆黑的眸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暗哑地声音道:“江斤斤,和我走吧,我们一直都不要分开了。”
在我死之前,我们都不要分开了。
江逢宁看不见他带着侵略占有的眼神,此刻只觉得有些招架不住他这副像是在对她撒娇的模样。
脸上浮起薄薄的热气,但她决定轻易不吃这一招。深吸了一口气,江逢宁后退一步,双手捧着他的脸抬起,摆正。
面色微微严肃:“你先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