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卫卫所,屋内的容生提笔正写着此次要呈回上京的总纳。
本来容生想让宋陟来写,但救治宣阳郡主的事还需要宋陟,所以他只能抽出时间亲自写。
将将浅寐了两个时辰,容生抿了一口桌上的浓茶。
年轻男人一身端正的朱红官袍上绣着黑色肃穆的兽形盘纹,赤黑的腰封嵌着简单的银扣,坚挺的身姿坐在案前,一张微微低垂的脸英俊明锐,矜贵脱尘。
有暗卫推门进来,容生停笔抬首,暗卫停在桌前回禀道:“除佗桑之外,万普寺中东皇寺的僧人一共少了四人,这是名册。”
容生接过名册,对着暗卫道:“下去休息吧。”
暗卫应声快步退下。容生则将名册放到一边,重新提笔。
在东皇寺发现带血的僧房正好是四间,看起来像是被人灭口。
藏头门掩护亡修人秘密进入大寻,亡修人伪装成了府尹府的婢女,前后时间不到一个月又被人当街杀害,昨夜藏头门的人追着晏云台出现在东皇寺。
这些事的中间会有什么关联?
谁是背后主使?
藏头门,晏云台,还是另有其人?
一刻钟后容生的折子写好。
府尹郑回谋杀案东皇寺主持伏诛,江湖藏头门牵涉亡修人潜境,密谋隐晦。
至于与朝廷缴纳对不上的采矿量,继续往下查必定会查到他刚换进矿场的人,如此此行的谋划就会功亏一篑。
但容生最后还是将事情一同上了折子,因为他直觉这件事背后不简单。
细细一想,既然费劲了心思,一个亡修人为什么要伪装成一个小小的婢女找上佗桑?
接着在佗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提到矿场点位图,然后雾风正巧听到。
而且那张人皮面具太过于粗糙敷衍,人最后死得也草率突然。
他觉得其中特意安排的成分太多。
既像是故意引导,也像试探。
容生眼中一暗,决定将此事彻查清楚。
正好雾青走了进来,容生让他安排人将密折送回上京。就听雾青道:“宋世子去了地牢。”
容生闻言淡声道:“他真是一点都闲不下来。”他又问:“人醒了?”
雾青第一反应以为问的是昨夜带回来的郡主本人,所以回道:“没醒。”
昨夜主上一回来就突然让他去城里找大夫,没一会儿宋世子就带着要救治的人回来了。容生平生的第一次主动落在雾青眼中,算是关心备至了。
所以不怪他会在心理活动下条件反射。
而容生一顿看着他,问:“没醒宋陟去地牢做什么?”
雾青一愣,回过神来立马紧急补救:“用...水泼醒?”
容生冷冷地看着他,雾青赶紧低下了头。
容生收回视线,懒得追究他一大早上的头脑不清醒。
回过神来想了想,虽然关押时他们已经搜了身,但不知道晏云台身上还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存在,若是宋陟死在饶州,事情麻烦得很。
他皱起眉道:“算了,我去看看。”说着推开门,腰间挂着剑出去了。
雾青悻悻地松了一口气。
地牢中。
圆形的地台中间被锁住四肢的人跪在地上垂着头笑着,一阵似哭似笑的声音从低到高令外面的人毛骨悚然。
头顶上的天窗漏下一束接近正午的阳光洒在晏难的身上,令他痛苦欲死。唯独在感受到身上的阙心环时才寻到一丝心安。
原来他是这样变成晏云台的。
原来代价是江斤斤。
笑到眼角沁出眼泪,他闭眼满面癫狂地享受着落在身上却不及心口万一的痛意。接近自虐的神思令他兴奋到全身发颤,兴奋地惩罚自己,让自己把什么深刻地记住。
江斤斤,你真的是个傻子。
此时被无数铁链锁住的少年乌发垂肩,肤白唇红,惊人的模样却神情阴翳,漆黑的眼眸如同一汪疯狂的深潭,阴戾的眼尾沁着泪光,一身暗沉苍绿衬得他如鬼一般。
沐浴在光下更像了一只在浴火重生的恶鬼。
走进来的宋陟被眼前之人的疯模疯样惊了一下。
不愧是传闻中极西的杀人魔头。
此时一夜未睡的宋陟眼下青黑,但骨子的讲究仍在,换了一身干净的蓝袍锦衣,马尾银冠高束,腰间玉带悬珏,依旧还是雍容华贵的世子爷。
所以他双手抱胸微微弯低了腰身先找回气场,嘲笑道:“听他们说你在哭本大人还不信,都还未用刑你哭什么?”
晏云台抬头盯着宋陟,丝毫不在意来人说了什么,沙哑地声音问道:“她呢?”
宋陟不明所以:“你说谁?”
“江逢宁,她在哪里?”
晏云台一字一句地说,冷汗一滴接着一滴无声地从他的额角处滑落。
宋陟直起身来,手指支着下颌,打量他半晌问道:“你们什么关系?”
宋陟此时此刻很想知道昨夜事情的经过,好像和自己所想的不同。
本来以为晏云台和郡主应该不相识,但晏云台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并不像是这般。
但宋陟没等到回答。因为话音刚落,他就听到了容生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来就是来问这些的?”
宋陟回头,容生推开牢房的铁门走了进来。
看着旁边站着的人,宋陟咳了咳,侧身捂着半边唇对容生低声道:“他认识郡主。”
对此容生面无反应,绕开他抬脚上前,站在晏云台身前直言道:“如果你想见她,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晏云台看向江逢宁几次关注的容生,目光深晦。现在他还有什么选择呢?他被铁链锁住四肢关在这地牢之中,无能无用,与过去有何分别?
他垂下头,唇角带着自嘲地冷笑,他开口,声音低沉冷冽:“人现在怎么样?你答,你问什么我就说什么。”
容生回头看向宋陟,听着他们说话的宋陟反应过来一脸莫名其妙地回道:“大夫说休养两日就能醒。”
话音甫落,晏云台颤抖的双拳松开。
容生转回头狭长冷酷的眸盯着他,开始问:“你和藏头门什么关系?”
晏云台扯唇,眼中迸发的恨意明显,道:“你死我活的关系。”
容生暗自思考着,又问:“昨日白天河边杀人的是不是你?”
容生之所以会问,是因为在现场的一个百姓提供了当时看到一个打着白伞的人经过的信息。
原本是怀疑,但他听见了晏云台说是。
他接着问:“你为什么杀她?你们认识?”
晏云台全部如实回答:“不认识,杀了是因为亡修人都该去死。”
“还有要问的吗?”说完他平静的抬起头。
头顶的阳光持续地洒下,却在忍着痛楚没有露出一点端倪,但脸色愈加地惨白。
“已经问完了。”
容生没有要问的了,至于晏云台和佗桑什么交易,与他想查的事情无关没有知道的必要。晏云台和江逢宁之间的关系也是。
“走。”容生唤了宋陟一声,率先转身离开。
宋陟闻声跟了上去。
等到牢房的铁门重新关合,身后晏云台倒在地上,仰面躺在灼烧刺骨的阳光里。
郡主。
她们连名字都一样,乞愿这个身份能让她这一次,安稳一生。
晏云台闭着眼,身体里慢慢运起内力,又一点一点聚集在手心。何物蛊还未炼成,他绝不会坐等受死,所有的人都必须为此事让路!
手上的锁链应声而碎。
而同时地牢外,江逢宁一身白裙提着剑,站在容生和宋陟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