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色染墙,细雨黏稠。他们离开了小巷,却从仍未走出黑暗和泥泞。
天际是即将破开黑暗的薤青色,隐隐有什么东西要从那变化无穷的浓云之下解桎而出。
晏难瞧着那天际很久,眼底翻涌着和那之下一样浓郁的欲望,甚至更加强烈。
他再不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唔...”一声从女孩口中溢出的轻呼将晏难唤回来,他垂头看去,女孩盯着他,迟钝地眨眼:“手痛...”
晏难闻言抓着她的手慢慢放松。
女孩满脸的脏污,瞧不出来是何模样。毛糙打结成绺的头发长到脚踝,一身破烂的衣裳,黑漆漆的脚丫踩在泥水里。
和他多像啊。
像在一无所有,像在...这一刻世间能容得下他们的只有彼此。
晏难黑瞳面无表情看着她,或许是一身反骨太想反抗,他对她说:“从今往后你和我一起活。”
小小少年不屈地在初见时就斩钉截铁,从没想过这会是他一生都达不成的心愿。
趁着天色未明,晏难拉着女孩往大山的方向走。
他不认识哪是哪,只能朝着树多的地方去,穷凶极恶,山中猛兽也要比人善良得多。
从臭水沟中绕开人搭建的房屋,踏上山林开始晏难带着她走向更深处。
走到半路看见女孩被石子划破的脚,晏难犹豫了会儿,嫌她走得太慢。
只好脱下脚上的有好几个洞的鞋,蹲下来套在女孩脚上,站起身后又继续拽着人往前。
好在爬到山林深处,他们发现了一个被废弃许多年的矿洞。
矿洞的入口很大很宽敞,外面堆叠着细细的枯叶,粗粝石壁上长满乌黑的青苔。幽深黑暗的内部像一张巨兽张开的口。
里面也许有水源,看起来是个能住下的地方。
现在才是深秋,刮来的风已经是割肉的冷,即将来临的冬日一定会更加严寒难耐。
晏难毫不犹豫地先一步踏入洞中,耳边感受到风由里到外拂过,他回头看向女孩:“过来。”
女孩跟上去,两只手隔着血和泥牵在一起。
可是他们的运气不是很好,山洞中,和他们看上同一处地方的,还有一头落单的狼。
晏难目光阴沉,能怎么办呢?或许只有庆幸这头狼不像城中人那样成群结队,如此他才有机会敲下它满口竖起的獠牙。
昏暗的洞中灰色的成年狼眼冒绿光,垂涎的口中凶狠而野性地低嚎着蓄势待发。
晏难松开手道:“往外跑。”
有了一次杀死恶狗的经验,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望向地上的一块石头。
可惜并不是那样尖锐。
话落晏难已经冲上去,动作瞬间激动了躬起脊背的灰狼,伸出利爪腾空向他扑来。
女孩同时折身朝洞口跑去。
晏难从狼的身下擦开躲过这一扑,随后迅速抓起地上的石头起身,灰狼嘶吼着愤怒地再次从身后扑来。
晏难握紧石头快步跳进洞中的地泉。
深在山腹中的泉水犹如在冬天一样冰凉刺骨,他在泉水中打了个寒颤,灰狼紧接着跟在身后坠落入水。
冰冷的泉水大大降低了狼行动间的灵敏度,晏难抓紧机会,举起手中的石头朝灰狼的眼睛狠狠砸下。
水面浮出血液的洇红,一只手臂紧紧地锁死灰狼的脖颈,灰狼剧烈挣扎。
他抱着狼身在水中翻滚被拍下、被甩开,下一秒又紧紧缠上去,手中的石头一下接一下地落在灰狼的头骨上。
灰狼尖嚎着张开嘴獠牙就要咬住他握着石头的手臂。巨大的力气将手心磨得血肉模糊,晏难突然明白,单凭这样一块未经打磨的石头,根本不足以令这头狼丧命。
他当即将石头往大张的狼口压下,迅速用双臂缠上去,将它死死拖入水中。
又在水下翻身骑到灰狼的背上,手臂捥住咽喉,同灰狼一起溺在水底。任灰狼疯狂挣扎,他在水下憋着气,力道未松分毫。
既然那样死不了,那就淹死好了。
身下的狼在水里挣扎着哀嚎,下一秒水从狼的口鼻灌入,在深喉处发出一声声咕噜的嗡鸣,很快灰狼就被溺死在水底。
他扔开灰狼的尸体,在最后一刻冲出水面。
空气撞开火辣辣的胸腔的同时在心口处迸发出一股不可遏制的暴戾,刺骨的冷气随着哆嗦的身体爬上点漆的眼底。
此刻晏难心底隐隐发誓,此后只要挡在身前的,他就亲手送这些东西下地狱!
他的目光阴冷地扫视回头。泉水边的空地上,女孩不知何时回来的,正蹲在地上试图用几根干树枝点燃火。
晏难白中透青的脸上怔了一下。
女孩看见他从水下出来显然易见地开心,藏在脏兮兮头发下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你出来了!”女孩站起身跑到水边蹲下,伸脚作似要跳下来:“我拉你上来。”
“不许动!”
晏难喝止她,回过神拖着筋疲力尽的身体从水中爬了上来。
湿漉漉的身体打湿身下的一片沙地,洞顶漏下的几束阳光依旧无法将矿洞中照明。晏难在只看见了黑糊糊的脸上她发亮的眼睛。
女孩感受到了来自他身上的寒意,突然伸手一下子捧上他的脸。
惨白的脸上瞬间出现两个黑色的手印,立刻有污浊的水渍从下颌骨处蜿蜒流下。
晏难眸色一变,脑海中浮现出不好的记忆。
手刚想抬起,却感觉女孩温暖的手指紧接着在他脸上蜷缩了下,轻声苦恼道:“好凉啊。”
说着女孩已经收回了手,双手将一个东西递在他面前。
“这个点火,你就不冷了。”
晏难垂眼勉强看清了她手里的东西,是一个火折子,当年他见十伏忘亲手做过一个差不多的。
他松开眉,站起来拧去衣服上的水,才拿过她手里的火折子,走到刚才她捡回来的几根树枝旁。
“这些不够,点不燃的。”
跟在身后的女孩立刻就说:“那我再去捡,还有好多。”
说完转身就往洞口跑。
晏难蹲下来没有打算拦她,只道:“我数到三百下如果你还没有回来,我就不等你了。”
女孩停下来,回头看了他几秒,听见他开始数一,又赶紧扭头往外跑。
在晏难数到二百九十八的时候,女孩怀里抱着一堆枯枝气喘吁吁地站在他旁边。晏难歪头,她脚上的鞋跑掉了一只,又被她捡起来同一堆树枝抱在一起。
晏难沉默着从她怀里把枯枝接过来,就着地上的干草和树叶点燃了。
潮湿昏暗的洞中一瞬间扑腾地亮闪闪的火光,被圆圈包裹的炙热透过湿冷的衣物一点点舐舔在毛孔竖起的皮肤上,暖烘烘地抚慰在心口。
晏难挑起眼问她,眼底映着火光的亮色:“火折子你从哪里得来的?”
女孩抬头回道:“从家里。”
晏难闻言若有所思,又问:“你还记得你家在何处吗?”
女孩不明所以地点头。
晏难将女孩拉到火堆前,抬起她的一只脚,拿起手边要比脚长出许多的鞋重新穿回她脚上。
他盯着她想了半晌,突然道:“我以后叫你斤斤,斧斤的斤。”
斤运成风,勇猛强悍。他希望她能活得久一点,陪他活得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