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与之同行的郡主江逢宁,容生的脑海中首先浮现出一个人。
此时雾青进来,思绪暂时中断。
雾青快步走近,压低声音道:“主上,今日从河里捞起来的女尸...是个亡修人。并且仵作从女尸脸上取下了一张额头带有黑斑的人皮面具。”
容生闻言抬起眸。连着雾风也是面色一变。
大寻的国土上怎么会出现亡修人?而且还是雾风那日见过的接头人。
容生面色变得凝重起来,出声道:“雾风换上钦差卫的衣服跟我来。”
很快,容生带着人赶去了卫里临时收拾出来验尸的大堂。
现场的人很多,前面的宋陟正皱着眉一脸忧色。
见到容生,众人纷纷站往两侧让出一条道来。容生站在门口回头,脸上肃然威慑道:“今日之事不得向外泄露半分,任何人不准私下谈论,一经发现当即斩杀。”
众人低下头,齐声道:“是!”
容生转身同宋陟一起走进大堂。女尸躺在架起的木板上,木板的旁边放着一张制作粗糙的人皮面具。
明显是亡修人的面孔。
但早在几十年前,所有的亡修人已经全部被驱回了极西。在守境军把守下,无人可越梨山栈道。
极西的人要出,能从南下入沙漠,包绕开云找到楼江后沿江可至大寻开云。还有那处不为人知的岩下渠,穿出山脉后竟能直接省去一半到楼江的路程。
但水桥渡口同样有城门日日监控,人人进出皆需验明身份,竟还是放了亡修人悄无声息地入城。
此番这一具简简单单的尸身出现,牵涉出极其严峻的事端。要么是守境军松懈,边境不稳;要么是外贼暗中搅水,危动社稷。
他更倾向于后者,毕竟晏云台此时此刻已经在大寻了。
容生问道:“是何死因?”
宋陟过来已经有了一会儿,该知道的都知道。
他道:“人被一样极其锋利的东西割破喉咙而死。事发时现场没有人看到动手之人,死者在人群中于瞬息之间被害,随后坠落河中。”
间隙,雾风隐秘地朝容生点头,随后低头沉默地站在一旁。
宋陟扫了一眼眼前的陌生面孔,最后毫无所觉地收回视线。
容生沉默片刻,对宋陟道:“先将此事秘密传回上京。还有,折子上写明,极西晏云台现身,请圣上定夺。”
宋陟猛地抬头,晏云台的事他在上京听过父亲提过几句。他还知道皇上前不久派去极西的人正是容生。
他吃惊地问:“他怎么会突然出现,他是不是来寻仇的?”
容生看了他一眼,冷道:“不知。”容生沉思:“这个亡修人和晏云台有没有关系还有待查明。”
宋陟听着,嘴边正想说些什么,这时一个手下却突然快步走了进来道:
“大人,有百姓报官,我们的人又在河中打捞出一具尸体。”
没过多久,新捞起的尸体被抬进大堂。
又是一具女尸。
看清那张浮肿泛白的脸时,屋内的人俱是面色一变。
只因这具女尸几乎有着与人皮面具一模一样的五官模样,包括额头上的那块黑斑。
宋陟连忙道:“仵作快看看此人脸上是否也是人皮面具?”
仵作闻言上前,对尸体仔细查验一番后回道:
“并无,此人脸上的黑斑确为正常胎记。”
看着并排的两具尸身,事情突然变得诡异起来。容生冷声吩咐下去:“立即查清胎记女子的身份。”
出来后,容生对雾风道:“以郑回夫人骨灰为饵,让佗桑自己现身,今夜子时来东皇寺见我。”
……
府尹府中混乱凄清。
江逢宁潜入命案现场,正是郑回的寝居。也是府邸内最为惨烈的地方。
房间一地东倒西歪的凳子和杂物,地毯上大片血色已经凝固发黑。桌椅、墙壁上也喷溅着四散的血迹。由此可见郑回之死极其惨烈,想来为仇杀。
现场被保护得很完整,每一样东西看起来几乎都是保持了原位。
蓦地,江逢宁的目光落到地上一把被摔断的木琴上。
她蹲下来瞧了瞧,在木琴的边缘看见了两个字迹不同的名字,长绪和阿袖。
两个名字一前一后地刻在一起。
阿袖这个名字,方才江逢宁在前厅拆掉一半的灵堂前看见了。
全名叫任阿袖,她是郑回的夫人。
那长绪是谁?江逢宁起身,心中怀疑,随即抬步往后院去。
将近午膳的时间,前院留下的钦差卫没有几个。府中的下人也早已被尽数遣散,整个后院更加空荡荡的。
风拂过院中的植被呜啦啦地吹响,除此之外,整个院子寂静到没有声音。
也许是院子太过荒芜了,像是许久未有人打理。观赏之用的树木残缺稀疏,满园花草也歪歪倒倒的一片。
明明是午时,江逢宁却觉得后背有些凉嗖嗖的。
就在此时,旁边突然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掌,一把抓住了江逢宁的手臂。
江逢宁被吓了一跳,接着出手的动作却顿住。因为她看见拉住她的人,是一个头发花白的盲眼阿婆。
“丑丫,你可算回来了,回来了好、回来了好…”阿婆沙哑的嗓音喊了一声。
随后口中一直不停地絮絮叨叨,反反复复地念着同一句话。
这是认错人了。江逢宁瞧出了盲眼阿婆的不对劲,并没有出声打断。
接着她念叨着,拉着江逢宁要走。江逢宁才发现她并不是完全的眼盲。
老人的身体骨瘦如柴,面黄枯败,佝着肩背,行动间颤颤巍巍。拉着她的一只手如同枯萎发黄的藤木,手心却干燥温暖。
江逢宁不忍心将手抽回,随着老人到了院子后面的一间小屋。
一路上平坦些的老人就能自己脚下踩稳,但铺着石子和有台阶的地方就需要人扶。
老人拉她进屋。江逢宁被推到狭小的榻上坐着,老人转身摸索着走向到一旁破旧的衣柜前,伸手从里面拿出两个馒头来。
老人双手托着两个馒头,小步小步地朝着她走来,枯黄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到了跟前径直把馒头塞到她手里,弯着嘴角:
“出去这么多天,饿坏了吧,丑丫快吃,快吃、快吃...”
到了后面口中的话又重复起来。
老人笑着对自己最想念之人温声催促,而她手中的馒头却早已发了霉。
也许老人不知晓,也许已经是失了神智了。
江逢宁不知道她口中的丑丫是谁,心口却觉得有些闷。
老人没等回真正的丑丫。
她接着两个馒头拿在手中,老人坐在她旁边,靠着榻上的小木桌。一双雾茫茫的眼睛看着她。
口鼻间的呼吸声渐渐浑浊,气若游丝。
江逢宁看着眼前狭小破旧的屋子,一层细细的灰尘落在房间的角落里。这间屋子除了眼睛不便的老人,已经有许多日没来过人了。
两个发霉的馒头,想来是这屋中唯一的食物。
江逢宁心中一紧。
回头看时,老人头靠着手臂,紧闭着双目,已然安详地走了。
突兀、猝不及防,死亡和离别总是这般。
江逢宁垂下眼放下发霉的馒头。她起身扶过老人体面地躺在榻上,又在衣柜中找到一块粗麻织成的长巾,轻轻盖在老人身上。
离开时江逢宁轻声扣上了门。她庆幸自己走了这一趟,因为最后一刻在阿婆眼中,丑丫已经回家了。
江逢宁又来到后院的正屋。
她进了房间关上门,捞起悬梁的长纱,看见了空荡荡的内室,屋内的东西少得可怜。
几张落地的宣纸铺在窗前一张空无一物的香案下,香案过来是圆桌和几个凳子,荷叶捧花屏风后面有一张黄木的拨步床。
江逢宁就着屋内仅有的痕迹,眼睛慢慢掠过每一处,绕过没有发现的偏厅转进了内室。
内室也很空,不知道是后来被人搬空的,还是这里的主人本就喜好简朴。
一个火盆被人远远地踢到了墙角,江逢宁看过去蹙眉。
六月长夏,怎么会用上火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