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晏云台慢慢苏醒过来。
他的记忆好像又恢复了一些。
原来当初的那个巷子里,一直还有另外一个人。
……
段痕两人一直快赶到较为隐蔽的南边城分开。
“容生”率先提出告别,态度依旧是极度的冷:“为免误会,我走大寻边境,后会无期。”
一路同行,段痕早知道此人的性子,并不恼,眯着眼:“后会无期。”
此人也是年纪轻轻,一轮合作下,身手确实难以令人小觑。不愧是为大寻皇帝效命的人,听说来自掌管御京司的钦差卫。
段痕收回视线,转身步入山中。如今事了,都是各自回去给个交代。
“容生”一直沿着梨山山脉的山脚北上,到了约定里的地点,就一言不发的坐在树下等人来。
直到入夜,有人掐着时间姗姗来迟。
缘无迭敏锐地回头,看见了一身黑衣从夜色来的容生。
他显然来得急,风尘仆仆,步履匆伐。停下便问:
“你如何?是否受伤?”
“无碍。”缘无迭冷声回。
紧接着言简意赅地把情况与他说明:“一百人除我之外无一生还,开云百人亦同,只余段痕。晏云台坠入西蛮虫谷,生死不知。”
“东西还你。”言罢他将特许过境的天子召令递回。
“好,我知道了。”
容生认真听着却没有伸手去接,反而看着他:“此行朝廷的人全军覆没,朝启帝多疑,又有段痕为人证,所以我们二人只有一人能从明面回。”
“你先拿着召令过境,找楼江渡口走宣河。”
容生取下一块黑玉递给他:“凭此物到衢州的第一个官驿,剩下之事有我的人会接应,之后你便可随心。只是接任务时,万分小心。”
缘无迭接过黑玉,他知晓他有他的打算。但还是提醒他:“你回去会很难。”
偷偷过境意味着要逃过梨山栈道上所有守境军的视线,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没事,我定会回去的。”
缘无迭闻言听他安排转身:“保重。”
“无迭。”容生突然叫住他,诚挚的声音纯净如清透的玉石:“多谢你帮我。”
缘无迭停下脚步:“上回的救命之恩,两清。”
容生无声地笑,轻声道:“等下次再见,我就告诉你我的事。”
“随便。”
容生看着人影在夜色里消失不见,也转身离开。
他和缘无迭相识三年,有默契,有恩情,也有情义。经过这一次,他所有的事也没有必要瞒着他。
包括这一次他求缘无迭相助的金蝉脱壳之计,将他牵扯其中所不得不的理由。
为了查清四年前商家灭门的真相,他改头换面,将商家子的身份终日藏在面具之下。参加选拔,入钦差卫,接近皇帝,只为真相大白的那一天能手刃仇人。
可是他发现了商家的惨案恐怕不只是单纯的天子猜忌。疑心起处是他在祖父的书房看到的一封残信。
他没有想到那封信的源头竟然牵扯到了遥远封闭在极西的大寻旧土——兰符川的一户晏姓人家。
他要把事情查清楚,但除了这次任务,难以找到入极西探查又全身而退的机会。
所以就要找一个人代替他去完成这次杀晏云台的任务。
他趁此机会乔装去了一趟兰符川。好消息是兰符川晏姓只有一户,坏消息是那家人早在十多年前被灭了门。他什么都没查到。
但是当务之急,他必须得找到离开极西的方法,雾青在衢州撑不了多久,再久了朝启帝必定会对他生疑。
至于晏云台死不死、任务算不算完成,钦差卫的卫首之位,皇帝只能选他。
容生放轻气息辨别着方向,快速地在林中穿行。
此间地势靠近一处高谷,山林茂密,其中时有野兽出没,深夜穿行定然凶险十分,容生时时警惕,顺着山脉一路南下。
回去绝不可走大寻,从大寻过容易落人把柄。
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南下走开云,从两国交界处的渡口楼曲走水路直去宣河衢州与雾青汇合,回京复命。
……
“你感觉怎么样?”
晏云台躺在床上,江逢宁给他换好药后站在架子旁洗手。
晏云台对突然恢复的记忆还有些恍惚,心不在焉地回:“差不多。”
说完又扭头盯着她看。江逢宁擦干手回头:“怎么了?”
晏云台把头扭回去不说话了。
他怀疑过他就是江逢宁认识的晏难,只是失忆把人忘了。
可是江逢宁不是小乞丐,而是大寻国身份尊贵的郡主,这一点他知道的,毫无疑问。
他甚至怀疑他自己是谁,怀疑自己记忆的真假。记忆能够抹除,就也能篡改和植入。
记忆告诉他,他从前叫晏难。十伏忘说他是晏难,江逢宁也说他是晏难,可是他偏偏忘记了关于晏难这个名字的所有。
与十伏忘说的那本写人命运的书有关么?
又怎么确定十伏忘有没有在骗他?
到底如何辨别真假,去撕碎身上犯规肆意下被动无力犹如傀儡的丝线。
究竟是谁在控制他,在控制这一切!
晏云台想得头痛欲裂,这股旋涡越是挣扎越是深陷,他想让心来牵引自己脱离束缚。
自己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炼成何物蛊是他最想做的事。
“晏云台你怎么了?”江逢宁站在床边低下身来轻声地问。
江逢宁见他闭眼,紧皱着的眉目间似有痛苦之色。
清朗轻柔的声音像从林中拂过花草的清风,晏云台回过神来,绷紧的神经慢慢放松,耳清目明。
他的眼尾慢慢摇曳,漆黑的瞳眸中的暗色将人锁住,他问:“江逢宁,你会骗我吗?”
江逢宁认真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但还是回:“不会,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晏云台在这个回答下想了许多,这时房间的门被敲响。
江逢宁想到了她今日答应浮术帮他在晏云台面前露个面的要求,于是直接抬声对外面说: “进来吧。”
好在躺在床上的晏云台没有说什么。进来的果然是浮术,手上还端了一碗稀粥。
江逢宁快步走过去把碗接过来,好让他有说话的机会。
没想到浮术一下单膝跪地。
“浮术有罪,并未将人追到!”
江逢宁见晏云台坐起来,走回去扶了一把,碗里的粥置在茶案上先放凉。
晏云台从江逢宁身上收回视线,撑在床榻上的手慢悠悠地把一截浅青色的布料抓在手里。
“你没有罪,反而有功,你可以提一个要求,我都可以为你做到。”
浮术惊喜地抬头,又镇定下来,没有犹豫地开口:“浮术不敢,只求能跟哥哥一样随行左右,为城主效力!”
晏云台轻笑出声,浮术顿时面色一变,冷汗频出。却依旧不肯放过这次机会,鼓起勇气再次出声:“求城主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