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后就看见了守在门外的孟维。江逢宁想了想开口喊:
“孟叔叔。”
孟维身形微顿,却也很快应朝她点头回应,随后递上了一块红色的令牌:
“这是王府的令牌,交与少主。另外,我们可能要去一趟上京,属下去安排?”
这一下江逢宁有些头疼,接还是不接?还有去上京?去做什么?
...这些红石头也没说。
现在她只想赶快去确定刚才那个人到底是不是晏难。
她站在石阶上沉默片刻,眼神放空状若思考,一身白裙衣袂翻飞,纤瘦的腰间系着一抹红色绸带,身后背着一柄长剑。
孟维并没有出声打扰她。
等江逢宁意识到自己想太久了,不动声色地回神,越发觉得这王府令牌...就是个烫手山芋。
她露出一抹笑,语气轻松:“孟叔叔,我父王信任您才将宣阳交于您手,我相信您会远远比我做的更好。这令牌还是您收着吧。”
孟维心里自然不赞同,这些本就是主上留给她。但他久居军中不善言辞,只是坚持道:“请少主收下!”
江逢宁微不可见轻叹了一口气,采用迂回政策:“那您先替我收着,过段时间我再找您拿。”
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入京之事,也先往后推。”
孟维应下,又听她话头一转问,“孟叔叔,方才闯府的人可有抓到?”
若是抓到了她就可以直接去看看。
想到这儿,江逢宁眉头一皱,刚才只想着隐瞒,竟没想到人若就此走了,那她要怎么找人?
“将军!”还没等孟维回话,副将对境身后带着人大步走了过来。
对境抱拳行礼后面露惭愧,回禀道:“人逃了,不过那人中了属下一剑,伤势不轻,想必逃不远,是否要带人在城中搜查?”
孟维面容不变,毕竟也是见过风浪的人。想此人能出入王府想必定是身手不凡,入府不过半刻,来意不明。
想了想他还是沉声道:“不必在城中多生恐慌,近日加强王府内外防卫,不要放松警惕。”
“是!”对境领命,朝江逢宁见了礼才带着人退下。
听下来,江逢宁决定趁早去城中寻一寻。
于是立马和孟维告知一声:“孟叔叔,我想出去走走,晚些时候回来。”
孟维闻言只道:“少主多注意安全。”
江逢宁一愣,本来还想着孟维要是想叫人跟着她,她要如何拒绝。
事实证明,她又想多了。
离开王府来到街上,她先去找城中的医馆打听。
但是游了好几条街,问了十几家医馆,大半天过去了却一点收获没有。
会不会已经不在城中了......
江逢宁情绪有些低落,随意放眼四周,视线扫过周围的景态。
宣阳繁荣富庶,街道两旁酒楼客栈林立,戏院勾栏风月之地曲调婉转悠扬,街边大大小小的摊贩五花八门,摆卖吆喝。
随着人群游荡到夜至华灯初上,江逢宁放弃寻人打算先回王府。
连片的街头张灯结彩,拿着玩具的小孩嘻嘻哈哈四处乱窜,两边摊贩灶上溢出的白烟在昏黄的火光下酝酿出平凡的烟火气。
江逢宁欣赏了几眼便低下头一下没一下的踢着脚尖,随着慢慢涌动的人群来到一处架河而立的拱桥。
占着略高的地势,一个瞥眼,江逢宁就再次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那人站在一个巷子口,立在墙角,一只手撑着墙,身长劲腰,整个人看起来快要和墙下的阴影融为一体。
此时头上的兜袍已经摘下,黑发高高束起,墨色的发带混着发丝垂落,极暗的色调像一抹凌厉的刀锋。
倾泻漏下的月辉下,露出的侧脸白皙如魅。
江逢宁挤开人群往桥下走。
人很多,她好不容易挤下桥,余光里就见他转身闪进了身后漆黑的巷子里。
江逢宁往巷子里追过去。
身后的喧声和灯光被隔离在黑暗的巷口,阴暗的长巷里寂静无光,只有四周自高高的墙头洒下来的暗淡的月色。
江逢宁的心跳声和脚步声一同响起,像某种隐隐压抑的节律。
巷子的深处,晏云台停下。
“晏难!”
江逢宁喊了一声,细而急促地喘着气。
晏云台冷冷地站着。
五官精致冷厉,星目深邃,微微下压的眼尾妖冶,寒玉似的额头下一对浓淡相宜的剑眉,高挺的鼻梁,往下是在黑夜里鲜艳如火的菱唇,黑衣猎猎,长袍下腰封束腰,整个人在夜色里萦绕着暗色的阴翳和诡谲。
任谁都能一眼看出来的绝非善类。
江逢宁也不例外。
她抿着唇,不出所料的,晏难出现了。
但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除了那张不变的脸,陌生到让她不敢相认。
她走近,声音踌躇试探:“晏难?”
“滚开。”晏云台动唇。
音色熟悉,却像寒风一样冷,是危险的警告。
江逢宁一怔,微微仰头望向眼前的人,夜色都全然遮不住他眼底的陌生。
他不记得她。
震惊么?
还是失落、难过?
是有,但这些情绪仿佛都在他们分别两年此刻又再次相见时,变得无足轻重了。
“对不起...”江逢宁垂眸轻轻地道:“但是晏难,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么?”
晏云台神情不动,被人一直追杀的烦躁心情如今更加糟糕。
莫非是诡计,弄个人接近他,来杀他?
晏云台笑了。却一言不发。
盯着江逢宁的一双眼睛冷寒阴戾,却又很好地借着黑暗隐藏在眼底如潮的黑雾之中,蓄势隐晦。
没有动手,不代表不会动手。只是她的身份处理起来会有点麻烦。
江逢宁自然察觉到了他眼中的杀意。
事情太过复杂,必须要另做应对。反正一切没有搞清楚之前,她绝不能错过眼前的人。
要不就咬死认识?
想着江逢宁直接上前几步,小心而谨慎地再问他:“我是江斤斤,真不记得了?”
话落,回应她的是匕首划过来的寒光,江逢宁后退本能地想拔剑,却硬生生忍住,只是大步后退躲开。
迎面的匕首却不肯停下,灵活地变换着不同的角度,招招冲着命门。一让一攻,两人在逼仄的巷子里过了两招,最后江逢宁躲得狼狈,晏云台也没得手。
两人默契地停下观望。
无疑江逢宁的实力很强,晏云台又重伤未愈,也只是试探,最后两人勉强平手。
江逢宁松了一口气,嗤道:“你还是手下败将。”
语气没有敌意,倒像是旧识重逢过招后的一句调侃。
许是江逢宁演技精湛,晏云台蹙起了眉,但仅限于此,精致的脸上再看不出其他。
他是记不得许多过去的事,也不记得江逢宁,但潜意识里他不认为自己会认识这样一个人。
晏云台下意识的停顿思索被江逢宁抓住了破绽,心中冒出一个猜测。
为了验证,她小弧度的再接再厉,看着他恰到好处地疑惑:“不对...你怎么回事?”
晏云台回过神来,一双眸子仿佛无底的深潭,说道:“你认错人了。”
江逢宁没有得逞,什么也没说。
算着时间晏云台不想再被绊住脚,错开身朝江逢宁背后的方向离开。
灰白的墙被月光镀上银色,一枝不知是哪里的槐花探出高墙来半簇,零零星星开得正盛,细小的花在墙上落下的影,像碎碎闪闪的星。
江逢宁下意识地转身想要跟上。
晏云台此时却回头,藏好眉间阴戾,微微一笑,眉眼像极了盛开的血梅,冰寒却漂亮灼眼。
接着唇间听不出任何意味地吐出一个个字来:“别跟着我。”
说完扭身大步走远。
江逢宁跟在他身后。一边跟一边飞速想着另外的法子。
城郊的巷子四通八达,狭窄隐蔽,极易藏身,晏云台拐进另一条小巷,身后很快有密密匝匝的脚步声跟上。
自然不算上江逢宁。
巷子走到尽头竟然是个死胡同,晏云台竖着耳朵听着脚步声判断对方的人数,低眼地上是身后的人长长的拉到脚下的影子。
晏云台擅长的,最是与人玩弄心术,利用一切能够利用的,可从不讲究是什么手段。
他勾唇。
然后蓦地回身,对上了身后江逢宁的视线。
这一瞬间伪装的无害和收敛的阴戾无疑将他变成了江逢宁记忆中熟悉的那个人。
“晏难...?”江逢宁不解地出声。
下一刻晏云台来到她面前,低头看她,手指竖在唇边,“嘘,”声音低低轻柔:“别叫这个名字,我现在是晏云台。”
迷惑的同时不乏试探,如今这个可是名字人人知晓,世人憎厌。
第一反应骗不了人。
江逢宁立马安静地睁大了眼睛,水润雪亮的瞳眸里荡起诧异的喜色。
真的是他?
可是晏难为什么会是晏云台?会同她成为原主江逢宁一样吗?
江逢宁慢慢变了神色。
将一切收之眼底的晏云台眼眸暗沉。
不管她是认错人还是真的认识他,又或是存着心思故意接近,但既然想玩羊披狼皮,他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江逢宁再抬头时,撞上了年轻人黑潭深渊的瞳仁,她从里面看到了自己波澜的影子。
她一怔,就听见低沉冷凌的声音说:“江斤斤,有人来了。”
不久前晏云台掉下了西蛮虫谷。再爬上来时只剩下半条命,他就成了半人半鬼的魂体之身,于是他利用血蛊打算重塑身躯送所有人下地狱。
他必将害他坠身虫谷、受万虫噬咬百毒钻心之人挫骨扬灰!
经此遭遇后,晏云台的诸多记忆大多恍惚如碎片,只有一个名字格外清晰。
从以破败之身从深渊中爬出来开始,他就只一个目的,既然天道让他这魔头不死,那这世间就得承受得住他的恨意。
晏云台看着江逢宁身后的虚空,暗淡下来的眸色像洒了一层灰,黑如点漆的深色之中满是慑人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