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本州岛,有世界上最大的银矿之一,还有炼钢所,一旦汪直有了其他想法,完全可以利用这些白银迅速招兵买马,然后用炼钢所打造兵器铠甲。
所以无论是嘉靖亦或是周楚,都要确保汪直对大明和朝廷的忠心,即便知道汪直忠心耿耿,还是要做很多事,多上几层保险。
嘉靖一直都清楚,一旦汪直有了其他心思,一定要在第一时间雷霆处理,否则的话,一旦让汪直发展起来,对大明而言,将会是尾大不掉。
所以嘉靖为了汪直回乡,不惜大费周章,就是为了让汪直体会到在大明身居高位的好处,这些都是在东瀛自立为王体会不到的。
嘉靖甚至想让汪直趁着这次回大明,成婚生子,一旦有了家室,汪直的顾虑就更多了。
嘉靖是皇帝,皇帝做事,从不会去赌,赌汪直不会叛变,将主动权交给他人,是一件很蠢的事,所以嘉靖会通过一系列手段,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林廌和齐良就是其中之一。
林廌和齐良在东瀛深耕多年,并不是只知道吃喝玩乐,本州岛的一举一动,他们都掌握的清清楚楚,一旦汪直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第一时间上报朝廷,让朝廷以最快的时间反应。
汪直在徽州知府等一众官员的招待下,觥筹交错,很是畅快,不过有了之前在周府饮酒的经验,汪直大致知道了自己的酒量,并不会喝多,常年带兵打仗,让汪直有着很强的戒备之心,对于眼前这些官员,汪直并不会傻乎乎的认为他们没有其他心思。
“多谢诸位大人款待,本官感激不尽,本官此次回乡,主要是为先父落叶归根,先父当年客死他乡,说来惭愧,那是本官还年幼,连他老人家的尸骨都没找到,这次回来,准备给他老人家立个衣冠冢,诸位大人稍待,本官先行告辞了。”
酒足饭饱之后,汪直行礼道。
“王大人真是孝感动天啊,既如此,我等就不留大人了。”
徽州知府眼看着汪直都这么说了,自然不好强留,回礼道。
汪直和众人一一见礼,各自介绍了一番之后,这才离去,出了官驿,汪直翻身上马,带着锦衣卫和车队,浩浩荡荡的向自己的老家去了。
汪直的老家本就离官驿和歙县县衙不是很远,毕竟当初王家在歙县也算是小有名声,歙县这种小地方,但凡是有点钱的富庶人家,都很显眼。
汪直一路浩浩荡荡,周围的百姓自然知道原本没落的王家出了个大人物,一时之间,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在周边传遍了。
当初和汪直有娃娃亲的,正是魏家的女儿魏舒儿,魏家也是做小生意的,魏家当初为了攀附还没没落的王家,和王家定了娃娃亲,有了这门亲事之后,魏家的生意好了不少,慢慢也赚了一些钱。
歙县这种小地方,做生意说白了都是靠关系,越是小的地方,人际关系越是错综复杂,人连着人,其他人想要插一脚,简直难如登天。
原本的王家虽然不算多么富庶,但在歙县,有着很强的人脉,通过这些人脉为魏家铺路之后,魏家的生意慢慢就好了起来,渐渐地也赚到了很多钱。
直到王家家道中落,魏家翻脸不认人,第一时间就上门逼迫汪直父子退婚,之后更是火速和歙县的另外一个大家族定了亲事,毕竟王家对魏家而言,已经没了丝毫利用价值,魏家想要更进一步,自然要另外找一家攀附。
这些年,魏家靠着魏舒儿婆家的人脉和关系,生意越做越大,整个魏家的家产加起来,已经有数万两白银了,这在歙县,已经算是人上人了。
这让魏舒儿的爹魏正先无比得意,得意自己当机立断,迅速和王家撇清关系,彼时魏舒儿还年幼,只是娃娃亲,无人在意,否则等魏舒儿大一些了,倘若再退婚,再想说一门好的亲事,就很难了。
毕竟这个年代,大家在乎的都是名声,黄花大闺女一旦退婚,无论是谁对谁错,都会对其名声产生不好的影响,想要再说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就很难了。
魏正先在家中一边看着自己的小妾跳着舞,一边喝着酒,用手打着拍子,好不惬意,管家却满脸焦急地跑了进来。
“什么事,这么急急躁躁的,你也跟了我有二十年了吧,怎么还是改不掉毛躁的毛病。”
魏正先看到管家这副模样,有些不悦道。
“老....老爷。”
管家是一路跑过来的,此时气还没有喘匀。
“老爷,那王家,当初和小姐退婚的那个王直.....”
管家说着又开始喘起了气。
“那小子怎么了?回来了?他们父子不是早就离开歙县了吗?如今怎么有脸回来了?”
魏正先听到这话,倒是来了兴致,他此时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以为汪直不过是回乡罢了,在他看来,王家父子背井离乡十多年,能混多好?能有他魏家好?
所以他完全是把这件事当个乐子看。
“老爷,那个王直,如今是朝廷的大将军,都指挥使,从二品的官职。”
管家终于把气喘匀了,一口气说完了。
魏家的官家并不清楚将军和大将军的区别,在他看来,别说从二品的官职了,平日里看到七品的县令,都得恭敬行礼,知府更是见都见不到。
从二品的官,对他们而言,从来都是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什么!”
魏正先听到这话,手忍不住一哆嗦,手中的酒杯掉在了地上,酒水撒了一地,不过此时魏正先显然顾及不到这些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真是王直?”
魏正先看着管家,声音哆嗦道。
“千真万确啊老爷,小的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不太敢相信,特地过去远远的看了一眼,虽说过去了十多年,但那为首的大官,眉宇之间和当初的王直有七分相似,那位大人排场很吓人,锦衣卫开道,后面拉钱财的车队根本看不到头。”
管家心有余悸道。
当初逼迫王家退婚,正是管家一手操办的,他自然是认识汪直的,虽说过去了这么多年,但汪直的长相并没有太大的变化,管家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魏正先听到这话,心都在哆嗦,手脚冰凉,一时之间感觉全身的血都凝结了。
当初他们逼迫王家退婚,算是把事情做绝了,相当于把王家父子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这件事之后,王家父子就没脸在歙县待了,这才选择远走他乡。
这个仇,算是结死了,不过原本魏正先不在乎,在他看来,王家父子穷困潦倒,说不定就饿死在异乡了,即便饿不死,也很难出头。
他从未想过,汪直有一天会有如今的成就。
“快快快,去备厚礼,将库房里的绸缎全都拿出来,还有那些黄金白银,全都装箱子,让人去把小姐叫回来,我们去王家请罪。”
魏正先的大脑经历了一阵混乱之后,迅速理清了思绪,他很清楚,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求得汪直的原谅,否则别说整个歙县了,就算是整个徽州府,都无人能替他们做主。
这可是从二品的朝廷大员啊,这是什么概念?南直隶的巡抚,也不过是正二品,那可是封疆大吏,到了这个级别的官员,有多大的能量,魏正先想都不敢想。
但他很清楚,汪直想碾死他们,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此时的魏正先只感觉眼前无比昏暗,他甚至都不敢想,倘若汪直不原谅他们,魏家以及他,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后果,他甚至不敢带着魏家的人跑路。
这可是大明境内,跑的再快,跑得过锦衣卫吗?没听管家说如今的王直,都是锦衣卫开道吗?
这是什么样的排场,什么样的地位?
魏正先不敢想,更不愿意去想。
另外一边,王家其他几支族人得知汪直衣锦还乡,还成了都指挥使的时候,满脸的不可置信,随即满心狂喜。
当初汪直父子背井离乡之时,他们王家虽然败落了,但他们这几支还是拼拼凑凑,为汪直父子凑足了盘缠,否则汪直父子根本就走不到福建沿海,恐怕就饿死在路上了。
对于自家的这些长辈,汪直一直都是心存感激的,汪直的爹活着的时候,总是嘱咐汪直,说将来咱们爷俩发达了,一定不能忘了家里那些人。
这次汪直回乡,一来是为了自己的父亲落叶归根,二来就是为了自己的这些族人。
“是黑娃吗?”
一个看上去比汪直大了几岁的男人,看着坐在马上的汪直,声音有些颤抖道。
黑娃是汪直的乳名,汪直小时候生的黑,王家的人就都叫他黑娃。
此人正是汪直的堂兄,汪直小的时候,两人的关系一直都极好。
“黑娃是你叫的,叫大人!”
此人旁边站着的一个中年男人听到这话,吓了一跳,一巴掌打在此人后脑勺上面,说道。
此人正是汪直的大伯,王镇。
王镇在王家没败落的时候,可谓是意气风发,当初王家的败落,说白了是遭人算计,王镇的爹,汪直的爷爷被人做了局,在赌场上将家产全都输了,因此悬梁自尽,王家一朝败落,谁也阻止不了。
王镇这些年体会了人情冷暖,自然清楚人心易变,更何况当初自己这个小侄子离开歙县的时候还很小,对自己和王家这些人还有多少印象尚未可知。
如今自己的这个侄子身居高位,那可是从二品的朝廷大员啊,王镇做梦的时候,都不敢梦到自家后代能出这么一个高官,顶天了就是梦到自己的孙子成为这歙县的县令。
“大伯,大哥,叫我黑娃就行,不必如此生分。”
眼看着王镇就要躬身行礼,汪直急忙翻身下马,扶住了王镇。
汪直当初离乡的时候,已经记事了,虽说关于王镇父子的记忆已经很久远了,但见到他们的瞬间,这些记忆瞬间清晰了起来。
“哪能叫黑娃,你现在的身份不同往日了,不能再叫黑娃了。”
王镇看着自己的这个侄子,感受着汪直说话的态度,悬着的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他清楚自己的这个侄子,还是当初的那个侄子,心性并未改变。
汪直听到这话,笑了笑,不置可否,他现在的身份,再叫黑娃确实不太合适,刚才他也不过是客气一下罢了。
“你爹呢?”
王镇看着汪直,问道。
汪直听到这话,神情一暗。
“我爹当年为了出人头地,四处做生意,最后遇到了歹人...”
汪直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
王镇父子自然是听出了汪直话里的意思,王镇眼睛瞬间红了。
他没想到和自己的这个弟弟当年一别,竟然是永别。
以汪直如今的身份,自然不会说他爹当初去当了海盗,这要是让老家的人知道了,即便以汪直现在的身份他们不敢明面上说什么,背地里不知道要如何说呢。
到时候王家的名声恐怕不会太好。
所以汪直给他爹编了个过往。
“当年我还年幼,没找到爹的尸骨,他的一些衣物我一直保存着,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回来,让他落叶归根。”
汪直悲戚道。
“早知道是这么个结果,当初我无论如何都不该让他离开歙县。”
王镇此时已经泪流满面,这倒不是演的,完全是情真意切。
汪直看着王镇,心中很是感动,当初自己父子离乡,大伯将家里仅有的一些钱财全都拿了出来,这一点汪直一直都是知道的。
“人的命,天注定,大伯不必太过悲伤,当下之急,是为我爹立个衣冠冢,此事要大办,要让这十里八乡的都知道。”
汪直说道。
“对,要大办,为你爹风光大葬,这是我来操办,还有那魏家,当初就是他们逼走了你们父子,如果不是魏家,你爹也不会如此。”
王镇咬牙切齿道。
汪直听到这话,顿时一脸冷笑。
“大伯放心吧,魏家的人,一个都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