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舒又练了两箭,习惯性地去瞄凤筠。
此刻她依旧是一贯的坐姿,一手搭着扶手,一手支着脑袋,纱裙之下,两条修长的腿交叠着搭在一起,一副慵懒又张扬的姿态,没有分毫淑女做派。
昙舒原本不觉有异,可他细看之下,才发现她眼睑微垂,半遮着漆黑瞳仁。
她人虽坐在这里,注意力却不在。
她在发呆。
一时间,昙舒的心口就像捂了块冰。
凛然收回视线,他抬手将弓弦拉满,一箭射入靶心。
……
秋围前的这些天,凤筠照旧过着和以往一样脚不沾地的日子。
一切仿佛都没发生变化。
但是每当她难得静下来的时候,便能立刻察觉出自己的不对劲。
她还是会时不时地失神,陷入到某些回忆里。
有时候特别心烦的时候,她也挺恨段少允的,心里莫名觉得不服气,不公平。
俩人没闹矛盾的时候,她对他没半点不好吧?
俩人在一起的时候,她说到做到,也不曾找过别的男人吧?
在他眼里,怎么一点她的好都看不到,总挑她的错处呢?
他多少有点眼盲心瞎,不识好歹吧?
可若是让她再像几个月前那样,憋着一肚子坏水去报复回来,她又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完全提不起劲。
图什么呢?
再看一次他那种冷漠又鄙夷的表情?
而且说到底,他从头到尾也没欠她什么,她又是提出来断开纠葛的那一方,若是她再回去纠缠不清,多少有点太跌份了。
凤筠唯一庆幸的是,虽说这事比她预想的后劲要大得多,但她至少还是很善于粉饰太平的,除了偶尔发发呆以外,倒也不至于让旁人看出些什么。
如此一转眼便到了九月九,一年一度最盛大的皇家秋围。
在她这些时日的督促下,昙舒骑射的水准终于拿得出手了,她的一颗心总算是放回了肚子里。
出发前,她又想起了他爹临走的叮嘱,说让她离皇上远一点。
虽说凤筠当时就当成个笑话听的,但后来敦仪太妃赐了她那支凤穿牡丹的金簪,而最后她又得知那簪子竟是皇上的礼物,多少有点被吓到了。
想起那支簪子,她的脑子不听使唤,自动又回到了和段少允在河边的那一天。
那天他把那簪子要走后,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他还说过,要再送她一支新的,作为交换……
明明也不是多久前的事情,怎么如今回想起来,倒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等她发了一会呆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烦得简直想翻自己一个白眼。
幸而秋围要准备的事宜很多,她很快便把这些杂思抛到脑后,专心筹备打猎的东西去了。
今日的秋围会有很多王公贵族的家眷观礼,女子戴面纱是常有的事,倒也不会显得突兀。
因此稳妥起见,她照旧是戴上一层面纱,将容貌遮挡了起来,衣服穿得也是方便狩猎的简洁骑装,除了一支紫檀木簪挽着头发,半分装饰也无,整个人放在人堆里,那是一丁点也不显眼。
如此穿戴完毕,她才带着昙舒及一众家仆等骑马出发。
今日的围场比上次还要热闹。
自营帐至目所能及的山林深处,遍插旌旗,迎风猎猎。御前侍卫着金光闪闪的重甲,于营帐前列队侍立,显得格外威风。
不止大部分皇室在场,朝廷里有名有姓的重臣也都拖家带口地来了,其中文官少一些,主要是将军、都统等武官居多。
凤筠带着昙舒跟皇上见了礼。
她一直低着头,也不敢细看,只瞄到皇上今日穿的是明黄色的骑装,斗篷和帽子上装饰着貂毛,动作间,腰带上的香囊、玉佩发出细碎的脆响,很是华贵。
他的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清朗浑厚,除了正常的客套外,只多夸了昙舒两句,大意是说他有才干,肯吃苦,将来必会像凤大将军一样成为栋梁之才。
凤筠暗暗瞄了眼昙舒,还挺意外的。
她听说过皇上对她庶弟的印象不错,也有意提拔他,没想到他竟如此争气,多少人一辈子也难得皇上这几句夸赞呢。
昙舒表现得也很是谦逊恭敬,叩首谢恩后,又自谦了几句。
从头到尾,皇上倒没有过多的关注过凤筠,这让她一颗心定下来许多。
跟皇上见完礼,她还没来得及跟父亲的旧友家眷多聊两句,便被敦仪太妃娘娘叫去说话了。
其实凤筠在走过去之前,早就用余光瞄到太妃娘娘身后的段少允了。
不,其实是在她进入围场的那一刻,就已经留意到了他。
但她一直刻意回避,没往那边去。
他今日也穿的便于打猎的衣裳,墨似的头发束着,皮质的护甲将身型勾勒得笔挺修长。
凤筠恨恨地想,他倒是神采奕奕的,看来离了她以后过得还挺滋润。
如今太妃娘娘有请,避无可避,她也只得稳了稳心神,走上前去,面色如常地向太妃行礼。
“臣女凤筠,给太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她跪下叩首,随后稍稍转过身子,对着段少允的方向道,“也给王爷请安,王爷千岁千千岁。”
凤筠面上恭敬,心里实在没忍住唾了他一声。
他是故意的吧?
他站在太妃娘娘身后,她给太妃行的是叩拜大礼,对他也免不了行个一模一样的。
这围场这么大的地方,他就非站这不可吗?
他心里怕是得意死了吧?
“快起来吧。”
“免礼……”
太妃娘娘和段少允的声音同时响起,气氛一时间有些古怪。
太妃侧目瞥了他一眼。
“筠儿,你今日为何戴着面纱?”她招手让凤筠上前说话。
凤筠随便编了个借口,无非是肝郁化火,面上生疮之类的。
敏锐地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的面纱上,她下意识回望过去,段少允却早已将目光移开了。
两人虽近在咫尺,倒是别扭得像是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