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筠后知后觉地产生了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把酒杯换了?那个倒霉催的阿恒当时在想什么呢?
他是老天爷派来克她的吧?
不过想来倒也是情理之中——她往自己的酒杯里放药的时候,角度非常好遮掩,除了她自己,怕是没人能看出端倪。
但往段少允的酒杯里放药时,她虽手法极快,但旁人若眼力更胜一筹,还真是有可能识破的。
甚至若不是她当时刻意示弱,又趁着段少允酒气上涌,反应颇有些迟钝,她怕是连下药的时机都很难找到。
如今木已成舟,一切都晚了,就算把那个阿恒千刀万剐了,也没法让时间倒回到那一夜前……
被操控,被压制……
在情事上还有一种全权被对方掌控的无力感……
凤筠回想起那一晚的惨痛经历,哪怕她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症状十分符合被换了药后的特征。
一想到这世上有这么一个人,对自己存在绝对的压制与掌控,哪怕只是暂时的,凤筠都觉得毛骨悚然,恨不得立刻离开京城,跑得越远越好。
尤其是这个人本就恨不得杀她而后快。
她的这种焦虑占了上风,已然顾不上收拾妥妥了。
绿绮对这药颇为了解,此时看凤筠神色大变,便知情况不妙。
但她毕竟年纪长一些,第一反应不是跟着着急,而是给凤筠出谋划策。
“大小姐,你先别慌,我有一个办法,可保你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无虞。”
凤筠像有了主心骨一般,期待地看向她:“你的意思是说……这药有解药?”
绿绮摇了摇头。
见凤筠眼里的光又灭了,她忙道:“这蛊只有养蛊之人可以解,但你服下的蛊早已死了,唯有药效还在,当然无法可解。”
她安抚性地拍了拍凤筠的手背,柔声道:“有个更简单的办法——我派人去把服了雌蛊的人杀了不就好了?”
此言一出,凤筠又是被吓了一跳。
她倒不是怕这些打打杀杀的,毕竟从小也没少见识过。
而是这绿绮夫人的语气何等轻快随意,仿佛只是跟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说,谁打了你,我去帮你打回来。
凤筠此刻才更为深切地体会到,绿绮夫人果真不愧是她师父手底下的人,说话的语气都如出一辙。
这边绿绮还在哄她开口:“大小姐,你说说,那人姓甚名谁,如今住在何处啊?”
“不不不……”凤筠连连摆手,“我和这人……想必以后也不会再见了,因此倒也不必去杀他。好意心领了,就不劳烦姐姐动手了……”
绿绮那双柔情似水的漂亮眼睛眯起来了。
她笑吟吟地打量着凤筠:“你该不会是舍不得吧?”
凤筠后背一僵,眉毛都竖起来了:“我没有!”
“好好好,你没有,你没有。”绿绮笑看着她,语气怎么听都有点揶揄,还不忘“啧啧”两声,又道,“年轻就是好啊!像我们这种年纪大了的,再不乐意讲什么情情爱爱了。嗨,男女间的那档子事,千百年间就没一点新鲜的,不过是各取所需,哪来的什么真情实意呢?你说是不是,妹妹?”
凤筠心下烦闷,像一捆丝打了结。
是啊,为何不干脆杀了他?
且不提他豢养的那些暗卫、死士、府兵,也不去考虑他的身手……只假设现在有一把刀摆在凤筠面前,而他毫无防备之力,她究竟能不能下得去手?
段少允那张脸浮现在她眼前。
冷酷的,恼怒的,厌恶的,不耐的……
非常偶尔的时候,也会是含着笑的。
虽说这笑多数出现在好不容易拿捏住她的那一时半刻……
他性子固执冷淡,迂腐守旧。他对她偏见颇深,凡事都把她往歪曲的方向揣测。他品味也奇差,简直就是蝙蝠看太阳——瞎了眼了。
凤筠现在想起他来,就觉得他除了一副好皮囊,其他就没一点好。
但是让她烦乱无比的是,事到如今,她发现自己竟真下不去那个手。
对,哪怕那晚他当真把她往死里折腾,哪怕此刻还有那个令她无比不安的蛊在身上……
这哪还像那个恶名远扬,睚眦必报的凤家大小姐?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宽宏大量了?
这种对自己产生的陌生感,令凤筠感到有些恐慌。
如果一切都像她刚认识他的时候就好了。那时她的心思虽然卑劣,但是卑劣得很纯粹,一点都不拧巴,一点都不纠结。
她就是看上了他的脸,他的身子,抱着猎艳的心去接近他。
而此时此刻的她却……
不不……她还是她,一直都未变。
她不肯杀段少允,绝不是因为舍不得,而是……而是她还没找到机会报仇雪恨,又怎么能让他死得那么轻松?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凤筠觉得十分有说服力,心里立刻便安定了许多。
绿绮说得没错,男女之间,总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吗。
她馋了他几个月,都未曾得到他一点好脸色,更别提让他心甘情愿地鱼水之欢了。若想让她一朝之间认输,她怎么可能甘心?
受挫这么久,反而逼得她越来越剑走偏锋。
她跟自己暗暗道,只要一次,一次就够,让她报复回山间那一夜的屈辱,她跟他就算两清,从此她再也不在他身上浪费多余的心思了。
与此同时,绿绮还在暗中打量着她的脸色。
“妹妹,你跟我说句实话,”她以一柄黑色骨扇掩住嘴,凑到凤筠耳边,“你是不是认准这个男人了,所以才对我这的没了兴致?”她叹道,“别傻了!我这逍遥阁什么样的没有?为了一株狗尾巴草,放弃整片树林,亏不亏啊?”
凤筠收回思绪,再不复刚刚的烦乱。
她提起裙摆,重新坐回到软榻上,姿态倒是比刚来的时候松弛了不少。
她还是她自己,不曾为任何人而改变。过去不会,将来更不会!
“绿绮姐姐,你说得没错。把你们这里最好的小倌都叫上来,让我挨个瞧瞧。”凤筠将手边的茶杯推开,转而拿起一旁的酒壶,“要漂亮的,说话中听的。有多少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