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修远还没出声,季母便推了季父一把,“相公,看你对女儿说得什么话!有因必有果,你不去寻因,倒来怪果!女儿吃了多少药,受了多少苦,他们可有问一句!颖哥儿不过上吐下泻一场罢了,一路上还责怪我们提醒不周,一句一个颖哥儿颖哥儿的,竟然还对修远也口出不逊…我们倒碍着他们什么了…”
“娘亲,你不必为难爹了,由他去吧。”
季父委屈,一护法叛变了,他慌神,“你都叫我爹爹的…”叫爹,多生分啊!
“哼,你平时都叫女儿为乖女儿的,刚才你都叫女儿望舒了!”望舒锱铢必较,“你说过的,就爱我和娘亲,你觉得女儿不乖了是不是?你变心了!”
季父头大,一顶变心的帽子盖过来,妻子都没骂过他变心,这还了得!“哪有,舒舒,爹爹的乖女儿,爹爹当然爱娘子和乖女儿了,罢了罢了,他们有错在先,是他们错了,爹爹的乖女儿,这次爹爹也错了,原谅爹爹吧!”
望舒挥开老父亲过来认错拉她的手,“今天不原谅,明天再说。”
一个时辰后,唐伯在练功房找到呼呼练拳的秦修远,欲言又止,还是打断虎虎生风的拳法,“少爷,老唐有几句话想说。”
秦修远收拳,平复呼吸,摇了摇头,“唐伯,以后我不会再去秦大将军府求见母亲了。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这么多年了,也该走出血缘给他划的这个牢笼了。
“少爷,娶妻不贤毁三代啊…”唐伯觉得季望舒不是未来主母的好选择。凭她今日这一番举止,放在家风严谨的宗族,可是要被逐出家门的。
秦修远抚了抚架子上的剑,选了一把,手指划过下垂的剑穗,“她只是爱憎分明罢了。她对我好,对李姨好,对你也好,对爹娘好,对她的嚒嚒母女都好,甚至对那个帮她找到门路兜售鹦鹉的中人也好,连今日跑腿的猴儿,她都给一大块卤肉,你也看到…”
他慢慢拔出这把剑,剑身的光芒里映着他的眉眼,寒光里白影人说:“伯母说得对,凡是由因到果,若你差点被人夺了性命,你如何还能对仇人善良……她今日还能亲自下厨准备吃食,也是为伯父尽一份心罢了。”
所以伯父知道他自己错了,对伤害他们的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望舒说得没错,他们就是吃绝户,这是天底下亲人对亲人做的最残忍的事情。”
秦修远看着眼前的自己,慢慢收剑回鞘,“唐伯,你不可以要求她贤良淑德,她也不愿意委曲求全,她想如何便如何吧。她对我,从未隐瞒,也坦荡直白将我视为未来夫君,我自是亦以未来妻子待她。”
唐伯叹息,“她毕竟是一位女子。如今季家已经整支迁徙到遥城,很多事情不是她想当然,她父亲这一支确实无后。”
“时逢乱世,人如牛马。有后无后无关紧要了。伯父伯母未尝想生儿子罢,前十几年若生了儿子,顾不上女儿,恐怕也没了。如今守着女儿,乐天知命,不也挺好。何况我未尝不是把命系在裤腰上,刀口舔血,过一日算一日。”
“早些休息。明日我下值,要去教她骑马,你到时带着旺财去季家等我。”
唉,夜凉如水,唐伯脚步有些沉重,里里外外检查一遍,沿路熄灯,躺在床上久久未曾入眠。
门后支起的小棚子里,旺财早已四脚朝天呼呼大睡,耳朵倒是半竖不竖,看门狗的警戒恐怕丢在了娘胎里。
每天天蒙蒙亮,鸡群里的公鸡便开始争先恐后做显眼包,打鸣争霸,接二连三昂着脖子,“哦!哦!哦!哦哦哦哦!”有音质优美,瞬间有五音不全,间杂歌喉婉转,东边警钟长鸣,角落里余音绕梁,没一会声嘶力竭,转头一曲江南小调,大哥镇场粗声大气,紧着高歌一曲……好一群恪尽职守的显眼包,一天就给吃两顿,大早上还不忘上班嚎这么一大阵!!
望舒把被子一掀,对端来温水的娘亲抱怨,“越来越吵!烦躁!!杀了,杀了,全杀了!”
一大早喊打喊杀还气不过,“鸡粥好喝,焖鸡也香喷喷,卤鸡女儿不想吃了,全换银子去!”
季母轻手轻脚地给女儿擦擦身,又看了看女儿不准她当面提的红豆包,“爹爹说今儿修远过来教你骑马?舒舒可得注意下。”
她知道红豆包素日里碰也碰不得,裹着最柔软的绸缎和垫包,秦家小子不明就里,磕磕碰碰伤着了怎么办。
“知道啦,娘亲。女儿会跟他说的。”望舒拉上小衣,“我的身体变化他又不是看不出来。唉,真不公平,娘亲你看他个子又长高了,以后他生气了,一个打我们三个!”
秦修远战场这几个月不仅长高了,肩膀变宽,行步间淡定从容,原本就有些浅色的眼眸看起来有些泛着光,手里有了人命的男人,想想头皮都有些麻,现代什么都不奇怪,但刀口舔血的人就是你的未婚夫……虽然没见过他怒火冲天,偶尔猜想一下,全身都有些哆嗦就是了。
趁他年纪还小,赶紧先入为主,多多相处,感情深好说话。
“一大早就说胡话,他是保家卫国的军营汉子,哪里会对家人拳脚相向。他爹爹是有名的好脾气,好才气,好将士,虎父无犬子,他年纪轻轻遭遇变故,心性坚韧不拔,哪会是你说的那种人!昨晚他不是护着咱们家了,你没看见那颖哥儿人小鬼大,见着修远便扑回婆婆怀里,嘟囔什么野人…修远愣是面不改色!”
竟是这样,望舒无语问苍天,谁丑谁知道!收拾好了去客厅用朝食,那群显眼包更入耳,想象着起起伏伏昂着脖子:“噢噢噢噢!”噢它个祖宗啊!
捂了捂耳朵,望舒大言不惭,“我反正觉得秦修远挺俊俏的,放下异族不异族的偏见,他身高腿长,肩宽背挺,肤白貌美,能文善武,修身养性,普通纯粹的大良朝男人真没他养眼。”
光是晒不黑的这个天然优势,就让人眼红得不行了。人对自己没有的东西总是有种执念,望舒就很向往大长腿,上辈子她是个矮墩墩,这辈子她猛吃肉喝奶也是最后拼一把。可怜爹妈天生不给力,她娘胎就没高个子大长腿的福气。看看夏嚒嚒,比她娘高大半个头,和她爹差不多,占了便宜的桃桃很快就会呼吸她头顶的空气了,忧伤!
还在殷勤小意给妻女分碗筷的十分普通纯粹的大良朝男人之季文书季父:……一大早,真扫兴!
“乖女儿,矜持点。”干巴巴说教一句。哪有未出嫁的姑娘家一起床还没吃饱就开始夸外男的……
“哎呀爹爹,你要是能找个像你这样的女婿给女儿,女儿更满意!秦修远这样的,排在爹爹后边,爹爹要是不高兴,让他吃屁去吧!”
像季父这样的,望舒一手可以拿捏一打,有这样的丈夫生活上衣食无忧,相处上随和体贴,对待孩子更是无差别疼爱,这个迫不得已非得嫁人的时代,这样的丈夫她打两辈子灯笼都找不着第二个了。
偷偷又塞了昨天挣的几个铜板给女儿,穷得两袖空空乐得找不着北的季父乐呵呵地骑着马儿,哼着小曲上值去了。
季母摇摇头,相公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单纯!不过单纯也好,毕竟傻人有傻福。昨晚还唉声叹气辗转反侧的半个孝子,被女儿一句爹爹天下第一哄得烦恼全消,铜板上交。
季家门口,藏身在不远处巷子角的猴儿看着季父出门,又等了等,看到昨日碰过面的仆妇母女推着小车出门才一溜烟跑过来,“嚒嚒,昨日你家小姐吩咐小猴儿今日前来。”
望舒在院子里暗搓搓选中了大早上猛献殷勤的出头鸡,见了猴儿也不啰嗦,“我想你卖身在我家当小厮。”
这猴儿腿脚好,脑子聪明,有小狡猾,关键是做事麻利,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嚒嚒和桃桃忙昏头,望舒上辈子父病死母改嫁,她跟着爷爷奶奶什么农活家务活都做,这辈子家里虽不富裕,但她如今有请人做事的条件,让这猴儿帮忙买肉送货,跑腿做点体力活,也好减轻嚒嚒和桃桃的重担。
爹娘无子,不如半家养个流落街头的猴儿,若是有良心的,以人心换人心,日后她要是嫁人或不在了,承了爹娘的这份家业,替爹娘养老也好。
反正长得那模样挺周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