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说多做,爹爹你付钱吧。这波斯菜,全要了。还有那边的鸡子(鸡蛋),买些点。”菠菜蛋花汤,明儿试试。
季父无不应是,左手提着一大捆波斯菜,右手一兜鸡子,路上还不忘小步紧跟,“乖女儿,这所谓的波斯菜咱可不敢胡乱吃,先喂些给李大娘的旺财试试。”
“爹爹方才不是阅尽人间三千色,见多识广自成大家,当下怎一副马马虎虎徙宅忘妻样!那妇人嘴里齿间那片叶子不正是波斯菜?”
徙宅忘妻:搬家时粗心大意忘了带上妻子。……好一张利嘴,好一副利眼。
处处吃瘪的季父:…苍天呐!
季母吃吃掩嘴笑后,安慰可怜巴巴的季父:“相公,舒舒也习过《孝经》。”言下之意,作为老师,学生如此机敏善辨;作为父亲,女儿亦懂孝顺,乃是一射得二鸟之喜。
季父心下大慰,又继续展颜逗女,“乖女儿,爹爹不善丹青,虎头马身之作权作一笑耳。以后爹爹若买了华丽的大宅子,“徙家之时,雇辆两匹骏马奔腾的马车,舒舒和娘子只管端坐车内,爹爹自跟在后面跑。”
秦修远:……文人风骨何在,明日学问求解意义何在……季家,真别具一格…
次日。按照望舒想吃的样式,夏嚒嚒亲自动手,水煮沸后放入些许猪脂,将去茎洗净折断的波斯菜煮熟,鸡子打散搅拌,沿着煮沸的波斯菜汤成大圈小圆倒入,静待片刻,加入盐粒出锅即可。
夏嚒嚒母女先尝了半碗稀汤,这才端了一大碗波斯菜鸡子浓汤上桌,朝食便用这浓汤就着馒头,别有滋味。
“嚒嚒,夕食秦家小子要作客,除了舒舒的猪肉,另买一盘羊肉待客。”
周氏大良朝认为羊只吃青草,而猪混食不分脏污,富人以羊肉洁净而争相食之,猪肉价格低廉则多为平民所吃。
望舒现代就是位近猪者吃,甚至全吃的主,如今爱吃猪肉馅的饺子馄饨馍馍,猪骨头汤。“爹爹,我也和桃桃去屠肆。嚒嚒和娘亲赶守备家的法门山射猎图披风呢。”
城北有处小屠肆,落在将军街一侧的东南方向,这样西北方向的风便能带走些异味。桃桃背了个背篓,舒舒手里捏着个装着铜钱的香囊,一路横冲直撞,买了价格最低廉的猪耳和猪下水,称了一份上好羊肉,看见竹编的篮子买了,又买些葡萄干和桃子梨子,梨子摊摊主正是昨夜里摆波斯菜摊子的老妇,让她下个休沐日另准备些波斯菜种子来卖。
不知不觉左右手不得空,钱也花光了,桃桃背篓里荤肉沉沉的,两只小手托着减轻小肩膀的负担,舒舒两手紧紧拽着装着桃子李子和干货的编篮,刚走出主街,两人都累得直冒汗。
“桃桃,咱俩歇歇,我雇个脚夫,到家了让娘亲拿钱付他就成。”
桃桃连连点头,满满一小背篓的肉,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舒舒力气更小,编篮勒出她小臂深深的痕印。一连问了几个人,这个时辰人人忙着采买,行步匆匆,有个年轻男子愿意帮忙,过来一看背篓的猪耳朵,颇为嫌弃走远了,要不就是要价太高,望舒最不喜欢被坐地起价,打算让桃桃跑回去,牵着爹爹的小驴来驼回去。
桃桃不敢留下舒舒一个人,自是不肯。于是两人准备自食其力,走走歇歇。
“咦?”舒舒正准备咬牙提起编篮,远处一人骑驴而来,待那人渐渐走近,交领长袖浅紫色深衣,标志性的冷白皮深邃眉目,不就是坚持自找苦吃负重前行的秦gie gie嘛!
她欢喜极了,撒腿跑出去挥手,直唤全名:“秦修远!秦修远!”
一刻钟后,看着秦修远把桃桃的背篓,她的编篮全部妥帖归置在驴背,这才伸伸腰,带着他往家里走去。
秦修远看着前面一身交领灰色长袍,头裹灰色头巾的假小子未婚妻摇头晃脑地拉着另一个更小的假小子对着街道两边指指点点。
“昨夜我和爹爹他们在这里吃的馄饨,刘大娘家的,皮有点厚…”
“下次桃桃给小姐做,皮擀得薄薄的,肉沫裹多些……”
望舒咽了咽口水,“皮薄馅多,听着就忍不住了…”瞧见什么,用手一指,低声说:“上次爹爹买的这家米糕,硬邦邦的,恐能两把砸死李大娘的旺财!”
耳力一如既往的好,秦修远:……这口舌远超一般人…
街边有摊子有慌乱的幼崽声吱吱叫,望舒小跑过去,一群黑不溜秋的刚孵出来的小鸡苗集中放在鸡笼子里,挨着挤着啾咪咪叫唤,摊主忙抓住一只放在掌心:“昨夜刚孵出来的,好养活,能下鸡子,肉质可口!”
“你手上拿的不知是公是母,咋下鸡子?”望舒给了桃桃个眼神,桃桃心领神会,上前就是一句,“这比锅底灰还黑的鸡崽,咋卖?”
秦修远看着人嘲了摊主一句,噎得人回不了嘴,下一秒转过身手一摊,“秦修远,借点银子使使。”
“你用着吧。”把钱袋递给她,转头便被扯走了,待老板退了两步再不肯让时,又听闻她一句,“这乌漆麻黑的一堆,夜里要不看着点,一脚踩飞好几只。黑不溜秋盯着脑仁也疼!”
老板最终屈服了。
驴也屈服了,再次被挂上一笼鸡崽子。
秦修远:……这随心所欲地花钱……
到家的时候,季父季母连同夏嚒嚒都给望舒竖起大拇指,连连夸她钱尽其用,又给她捶捶小肩膀,递上洗干净切成片的桃块,三人还自我反省,“娘亲该多放些钱的。”
“爹爹日后教舒舒骑驴,以后便由驴驮着菜肉回来。”
“嚒嚒这就去把荤菜都整治了,舒舒指定爱吃!”自从舒舒月初试过一次她做的卤肠子,每次她都嚷着下次还买还要吃,夏嚒嚒别提多高兴了,能吃是福,没有比孩子好好吃饭更有福气的事了。
客人默默看着。
书房。秦修远俯身推拒了季父递过来的三两银子,言辞灼灼,神色坦然:“今日修远所花不过鸡苗十几文,上次医药金亦是微薄之力,伯父切勿见外。”
季父知他为人,不再勉强,收回钱袋。眼前少年渐渐长成,穷且益坚,朗如日月,人品清正,在军营里亦是勤练不辍。除了越长越有点异族样貌,但他女儿,半斤八两,谁也别嫌弃谁。
想到女儿,为人父母终有些惭愧。
“修远,季伯父季伯母唯有一女,不瞒你说,拳拳爱女之心甚于自身性命,我俩活着一日不过是因舒舒活着一日,但如此教女有负挚友所望。……对你,惭愧颇多。你若觉得和舒舒不合适,伯父绝无二话,愿承担此事后果。”
季母私下忧心忡忡,也和他坦白女儿至今癸水未来,样貌犹如豆蔻女孩,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衣食住行离不开人伺候。秦家上无舅姑亲族下无丫鬟仆妇,是要靠秦修远一人独立门户的,若得有助力的妻子,会更容易些。
遥城男女婚娶之事既有父母一辈的约定俗成,亦讲究男女双方的自愿原则,结亲的两方家庭时节里相互走动,未婚夫妻婚前往来接触,加深了解,尽量避免盲婚哑嫁。
今天季父趁着人上门说清楚些。
“伯父勿要自扰,修远观舒舒真意去粉饰,机敏少卖弄,明智不欺人,灵动不推卸,自是极好的,身体亦康健胜往日。昨日舒舒与我亦达共识,修远初心不改,婚娶事关重大,可从长计议。”
说着,秦修远长揖不起,“修远伶仃一人,清贫守身,容貌有异,功业未建,亦难知来日之事,多人非议。若伯父心有忧虑,修远无福之人,未敢有别心。若能携手,亦会修家齐身,两心相照,比翼连理。”
宽以待人严以律己,听人夸女儿,季父眼眶泛泪,握紧他的双臂,诚恳万分:“好孩儿!莫要自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命途多舛,自是天意不可违。他人观花不涉你目,他人碌碌不涉你足。男儿当立志自强,生儿当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