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李厥已经竭力藏拙了,但还是被李治给盯上,并且将其视为最大的敌人。
萧瑀经过跟李厥的一番交锋,非但没有对李厥生出厌恶,反而更加喜欢这个孩子了。
因为他通过李厥的态度发现,这孩子并未生出不该生的心思,他现在主动藏拙,摆出一副厌学的样子,完全是为了让李治这个皇太子放心,明明白白的告诉对方,自己绝不会和他争!
萧瑀就算再苛刻,可面对这样懂事且小心、谨慎的孩子也生不出厌恶之心啊!
萧瑀重新回到座位,挨个考察其他人的功课。
按照正常流程,他应该最先考察太子的功课,只是今天他心绪不宁,先敷衍的考校完其他学生功课,最后才让李治起来回答问题。
“太子殿下,不知你对郑伯克段于鄢有何理解?”
“我……”
“回先生,我觉得世人对郑庄公过于苛责了……”
“郑庄公对待母亲和弟弟一直是予取予求,不仅将最好的城池土地赐给弟弟,还给弟弟精兵强将。只是共叔段贪心不足,妄图争夺郑庄公的王位,这才为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虽说郑庄公对待共叔段的手段过于激烈,但那也是为了维护郑国完整,不应该被骂千年……”
萧瑀听到这话瞳孔微缩,满脸不敢置信的看向李治。
“太子殿下,您真是这样想的?”
“是……”
“这只是学生的一点浅见,若是说错了还请先生见谅……”
萧瑀听到这话当即回过神,然后笑吟吟的看向李治。
“很好!”
“你能想到这一层,足以证明你有王者之才!”
李治见到很少夸人的萧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夸自己,脸上写满了激动之色。
“先生,您说的是真的吗,您真认为学生的回答很好?”
“当然!”
“共叔段咎由自取,郑庄公维护郑国稳定,保全了祖宗基业……”
“你能看到这一层,足以证明你有王者之心!”
李治闻言开心的朝着萧瑀行礼。
“谢先生!”
萧瑀见状笑呵呵的摆摆手,然后夹起书本走出崇文馆。
只是他脸上的笑容,随着他走出东宫也就消失了。
什么狗屁王者之心,那不过是他糊弄李治的说辞罢了。
他现在对李治真的非常失望,他竟然觉得郑庄公杀害弟弟做得对!
如果郑庄公是对的,岂不是说李世民弑兄杀弟囚父也是对的,然后推而广之,李唐的后世子孙再干出其他违背天理人伦的事情也是对的?
萧瑀是典型的士大夫,他不说有道德上的洁癖吧,但也绝不认为李唐的血腥夺位方式是正确的。
此事别说是背地里,就是当着陛下的面,他也不会曲意逢迎陛下,称赞陛下弑兄杀弟做的对!
当然,李世民自己也知道自己做的事不光彩,从来不跟人炫耀自己弑兄杀弟囚父的事情。
若不是史官拦着不让,李世民都想将记录那段历史的史书撕掉!
基于此,萧瑀对李治的失望可想而知。
在这之前,他一直觉得李治是一个仁孝的好孩子,可今天随便用一个问题测试一下,就发现此子内心的凉薄和冷酷了。
难道说大唐的帝王都这德行?
萧瑀现在非常失望,不仅仅是对李治的失望,更是对整个大唐的失望。
然而走着走着,他又不由得想起李厥最开始的回答。
李厥的回答堪称绝妙,一个偏心眼的妇人,就将武姜的品行描绘的淋漓尽致。两个逆子的故事,证明他心里既不推崇郑庄公,也不推崇共叔段,在他眼里这两人干的事都不甚光彩。
萧瑀想到这里喟然长叹。
多好的孩子呀,咋就托生到帝王家了,要是托生到普通人家,老夫定然收其为入室弟子!
接下来的几天,萧瑀一边给李治等人授课,一边暗中观察两人处事的态度。
虽说自己有意疏远,甚至冷淡对待李厥,但李厥依然如故,每天见到自己都热情的打招呼,既没有谄媚之色,也没有怯懦躲闪之色,总是那样大大方方,坦坦荡荡。
相对来说,李治则更加标准,可以用行礼如仪来形容,绝不会在行礼之时掺杂半点感情。
因此,萧瑀只是冷淡李厥几天,就拜倒在李厥的热情之下,重新给他讲解书本上的知识,有时候甚至还给他开小灶。
然而,萧瑀只是对李厥好了几天,他就发现李治的态度不对了。
虽然见到自己之时依然行礼,但脸上的表情非常冷淡,甚至眼底还能看到几分怨怼和怨毒。
萧瑀可是经历隋唐两代的人,这点道道还看不出?
他知道李治这是生出嫉妒之心,嫉妒李厥更受自己这个先生的关注了。
萧瑀看明白这点,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更加对李厥好,恨不得天天抓着李厥读书。
萧瑀之所以这样做,就是想看看李治的嫉妒之心能有多强,城府能有多深。
直到第十天,他看到李治距离自己还有很远的距离,就故意装作没看见的闪到别的路时,心里对李治的失望达到顶点。
他之前冷淡李厥的时候,李厥可是不论距离多远,都没有半点闪躲之事,并且总是主动跟自己打招呼问好。
虽说问好的话有点怪异,比如说总是问自己吃了没,或者是一句简单的先生好,但总会让人心里熨帖。
正在萧瑀胡思乱想之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惊喜的声音。
“萧先生!”
萧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脸上立马露出开心的笑容。
“原来是嫡长孙殿下呀!”
李厥听到这话赶忙“嘘”了一声。
“先生,您还是称呼我为雍王,或者直接叫我李厥吧!”
萧瑀闻言笑吟吟问道。
“为何?”
李厥闻言表现的非常为难,直至左顾右盼,见到周围没有外人,这才趴在萧瑀的耳边小声道。
“我怕九叔生气!”
“哦哦哦……”
“殿下想的还真挺周到……”
“殿下,这里没有外人,只有咱们俩,为师想问你个犯忌讳的问题,不知你可否有胆量回答?”
“什么问题?”
“你觉得陛下的诸子中,谁最有资格当储君?”
李厥听到这话,当即警惕的挑起眉头看了萧瑀一眼,若不是他确定萧瑀这种级别的臣子,绝不可能是李治的人,他都会怀疑这老头是不是替李治来试探自己的。
“先生,这话不该问我吧?”
“殿下,咱们一老一少就是随便聊聊……”
“哦……”
“你得答应我不告诉任何人!”
“老夫对天发誓,若是老夫敢向外人透露半个字,就让老夫万箭穿心而死!”
李厥见萧瑀发了这样毒的誓,再结合这老头一生的事迹,确定他不是乱嚼舌根的人,这才趴在他耳边小声的说道。
“如果说资格,最有资格的肯定是我爹!”
“其次就是我四叔,再次是我三叔,最后才能轮到我九叔……”
萧瑀听到这话脸上露出震惊之色,然后再次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
“若是单论能力,你觉得谁最合适?”
李厥闻言毫不犹豫的道。
“我三叔!”
“蜀王李恪?”
“对!”
“单论能力,我爹跟我三叔都没法比!”
李厥说完这话就快步跑开,生怕萧瑀再次拉住他问东问西。萧瑀看着李厥急匆匆跑掉的背影,脸上不由露出震惊之色。
想不到嫡长孙区区十岁,就有识人之能!
更难得的是,他竟然有一颗公心!
太极宫。
李世民正在批阅奏折,突然听到张阿难禀报说萧瑀求见,他这才想起自己和萧瑀好像还有个赌约呢。
“让他进来吧!”
“诺!”
不多时萧瑀走进大殿,刚要向李世民行礼就被李世民给打断了。
“免礼!”
“不知萧爱卿今天所为何事?”
萧瑀闻言朝着李世民拱拱手,然后用袖子遮住脸,满脸羞臊的说了一句话。
“陛下,微臣输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