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炀说:“其实早有女人想到这一天,只是她们的力量已经被稀释得差不多,无力改变这一切。”
只能眼睁睁看着某些国家,以宗教之名公然剥夺女性的受教育权、人权。
她们甚至不能单独出门,永生永世只能活在那长长的披巾下。
戚炀还记得那时候,她们是很愤怒的。
她们也曾在某些大型会议上据理力争,但以失败告终。
因为会议上一共只有八个女人,舒婴也在列。
可是她们的对立面,却有一百个男人。
她们的声音被所有人听见,却被所有人无视。
那时候的戚炀就预想到,会有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那一天。
当蓝星不再需要女人出力出脑,就会开始过河拆桥。
果不其然,没多久舒婴就被陷害,进了蓝星国际监狱。
可笑的是,有许许多多的男人说:“不干涉它国内政。”
他们当然不想干涉,因为他们乐见其成。
以国对女人的态度只是一个开始,这个口子既然打开了,未来只会在更多国家上演。
为什么A国不管?不是说A国是老大吗?
当然因为,这就是他们的一次实验。
以国就像实验班、实验学校一样的存在,等到时机成熟,会全蓝星推广。
果不其然,蓝星就成了今天的样子。
二楼的何朝帝忽然抬起头看向窗外,几个蚂蚁样的黑点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这本《公主之死》属于客观书籍,要放在哪一类里?阿朝?”
“哦哦,就放在必读科目中吧。”
姜枫正在给虚弱的娄娇喂食一些麦草,两人看到她们回来无比激动。
“姬娘子,戚炀姐,你们看——”
姜枫指着旁边的墙,那里已经变成了大门。
婋莺说:“这里就是西南门,走出去,你们就能回到现实。”
娄娇虚弱抬起手:“你要跟我一起走.......”
婋莺“哇”地一声哭出来:“我就知道你们也舍不得我是不是,我也不想留在这里了!”
“不是啊......”娄娇大喘气,“你答应过我要捞出鲋鱼山的......”
一只乌鸦飞过众人上空。
不过最终,她们还是拿着婋莺本体,抬着沉重的蜈蚣走出了西南门。
睁眼,所有人和物都压在了一起,最上方,是一把金灿灿的椅子。
戚炀皱起脸:“这些东西还真带出来了。”
马某的那些值钱聘礼,统统挤在狭小的车内空间。
姬豪尔看向身下的蜈蚣姐,她差点吐出来。
眼罩早就在不知不觉中丢了,她沉着脸大喊:“都从我上面滚开。”
姜枫背着娄娇一骨碌爬起来,把娄娇放在金椅子上安顿好,才扶起浑身僵硬的姬豪尔。
“姬娘子,你......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可是姬豪尔已经讲不出话了。
好在黛玉开口了,驱散了一些些恶心。
“这个姑娘可还好?恪,居然这么怕虫子。”
其她人也都笑了,蜈蚣长长的身子留在车外,毕竟车里太小。
只有头对着姬豪尔。
但这对她来说也够恐怖了。
她闭上眼道:“戚炀,把她们带到外头去。”
外面传来晴雯和麝月的声音:“你们看,这里的路真的好宽好平!”
紫娟笑着说:“这路要我们姑娘走,是最好不过了,她从前身子弱。”
蜈蚣没等戚炀,自顾自弓起身子移出车内。
凤姐高亢的声音传来:“这外头的空气真新鲜呐,要是咱们也能住这里就好了。”
平儿笑笑:“凤丫头说的什么话,我们,就要离开了。”
宝钗的声音低了下来:“是呢,诶?颦儿你看这身后的庞然大物(车),真真儿是‘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
英莲说:“这可是《兰亭集序》?”
妙玉终于开口:“正是,若是在这里离开,也算得上是‘本质洁来还洁去’。”
见她情绪低落,黛玉歪头笑意盈盈:“我们槛外人可不懂这些,光知道怎么舒服怎么来了。
洁不洁的,我可不在意,不信问问她们,又有几个在意?你何必如此在意,倒比从前的我还要自苦呢。”
妙玉难得笑了,从前她眼中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哀愁。
比起后期的黛玉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们其实什么都明白,后时代的每一次争吵,每一次为她们站队,她们都能感应到。
戚炀叹口气:“妙玉受过的辱骂和嘲笑最多,其次是袭人,后面是宝钗。
宝钗虽许多人讨厌她惺惺作态,却也得许多人喜欢。
只有妙玉,谈到她,很少有人觉得她可惜。
但那些人忘了,妙玉本就是阶级之上的人。
她出生仕宦,仅凭自己,无力逃脱阶级的禁锢。”
姜枫若有所思:“每个女人都会有缺点,要正视她们的缺点,接纳她们的缺点。
不能要求一个人是完美的,对吗?”
戚炀点头:“宝钗也只是在尽可能为自己谋出路。
许多人都说她逼迫宝玉走仕途,可她若有机会,她那样心高的人,又怎会寄希望于他人?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说出这样一句话的人,怎会囿于单纯情爱。”
婋莺问:“黛玉呢,她真是为男人呕尽心血吗?”
戚炀摇头:“不可否认,这其中有很大原因是因宝玉,但不能无视她对封建时代的无力。
她是孤女,被贾府吃了绝户,她改变不了这一切,只能眼睁睁看着唯一的靠山渐渐衰败。
若她可以,凭借她的政治敏感度和能力,谁说不能创造第二个盛世的贾府?
她们每个人都被埋没在封建的大山下,骨肉磨成粉,还要成为男人的养料。
这才是最可悲的。”
终于,蜈蚣开口说话了,不是黛玉,不是宝钗,不是袭人,不是凤姐。
是蜈蚣本身。
它的嗓子沉闷而低哑,像刘姥姥;但它的语调悠扬而欢快,像湘云。
它说:“我本以为来这世上走一遭,或许会成为一个专心在家侍弄男人的配角;
或许会成为死了丈夫的孀妇,坐拥家财万贯,子孙满堂;或许会成为庵里的尼姑,断情绝爱,了断红尘;
或许会成为一个贫穷人家的可怜女儿,从这家卖到那家当仆役,又从那家到别处当花瓶。
可我从没想过你们的路,饶是我博古通今,也绝不敢如此大胆,如此勇敢。
谢谢你们,让我看到了女人的一生不必困在一方天地,不必屈居男人之下。
祝你们振翅高飞,祝你们前途坦荡,祝你们永远拥有自我和主体性。
祝你们每日三餐,好好吃饭。”
“姬娘子,”姜枫轻轻扯动姬豪尔的衣摆,“睁眼看看。”
婋莺正在作画,她画了一副玉棺。
她对大蜈蚣说:“各位妹妹,躺在里头吧,我带着你们一起走。”
蜈蚣的十二只眼睛已完全闭上。
它缓慢爬向那副小小的棺材,棺材内部,像有无限空间,直至整副身躯都蜷了进去。
婋莺打开书,玉棺便合上棺盖飞过去。
它变成一张小小书页,一旁写道:
前尘往事皆成梦,枯荣兴衰总相偕;
世人评说任由去,群雌竞才照英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