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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筝惊道,“你怎么也起来了?”

容衍往她脸上看,蹭了蹭她脸上不小心抹到的炭黑,又往锅里看了一眼。

祝筝做贼心虚,用锅盖遮了遮锅里的狼藉。

容衍的目光又转回她脸上。

祝筝叹了叹气,只得招供道,“呃……我这是……想做碗面。”

“怎么想起吃面了?”容衍问。

祝筝嗫嚅了一会儿,“按习俗……是要吃的……”

容衍并未接着问哪里的习俗是大年初一吃这个,从她手里接过碗勺,“回房等着。”

祝筝死死拽住勺,“不行。”

容衍:“怎么了?”

祝筝:“我想自己做,教教我好不好?”

容衍点了头。

虽说是教,但煮面着实是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活计,简单到没什么发挥的余地,祝筝一跑神的功夫,眼见着容衍已经把一碗面盛好搁在了桌上。

一碗雪白的龙须面上卧着个圆滚滚的荷包蛋,青翠葱花点缀其上,色香俱佳。

“好了。”容衍递过来一双竹筷,“去吃吧。”

“不是我要吃。”祝筝推了推筷子,“是煮给你的。”

容衍动作顿住,面带一点疑色,示意祝筝继续说下去。

“前些天连着下了三日的雪,今天却是个晴天,又是恰逢大年初一…….”祝筝仰着脸,神色诚恳道,“不如过一次生辰,怎么样?”

高大的身影逆着光站在祝筝跟前,没动也没应声。

祝筝以为自己没说明白,又解释道,“按习俗,生辰要吃长生面的,你若不想吃,尝一口也行。”

容衍垂着眼睫,在那碗面上盯了一会儿,忽然道,“这碗不作数。”

祝筝:“啊?”

容衍抬眸,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停,“重做一碗。”

祝筝一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庖厨一事上缺了点天分,以前在萍水巷她心血来潮煮过几碗肉汤,喂给糊糊和涂涂直接把它们吃晕了一日,自此大受打击,不再荼害生灵。

虽然方才一直遗憾着她的计划最后让寿星自己动了手,但既深知饭食之事不可儿戏,倘若她自己动手,将容衍吃出个好歹,那还不如遗憾着。

眼看容衍坚持,她只能没底气道,“我先说好,我做的应该不如你的好吃……”

容衍淡声道,“不重要。”

真是一条生死看淡的好汉,祝筝敬佩他的勇气,也感激他的信任,决定硬着头皮露一手。

第二碗面,容衍全程袖手旁观了个彻底。连祝筝求助盐放多少时他都只说了一句“随意”,好似全然忘记了待会儿是谁要吃这碗面。

最后两碗面齐齐摆在了桌上,一碗青白分明,一碗被煮的糊烂。

其实比起煮的第一碗已经进步明显了,只是一不留神火稍大,烧过了些火候。

祝筝不爱过生辰,只觉得生辰的长生面非吃不可。

她出生的日子实在糟糕,不偏不倚是一双爹娘的忌日。祖母每到这日子恨不得把她变着法地活剐两遍,只有姐姐会偷偷给她煮一碗长生面,和她一起捧着碗躲进祠塔里吃完。

晚上睡不着的时候,祝筝经常会想一个问题,祖母日夜盼着她死,她这样好好活着,算不算是一种不孝不悌的罪过……

可姐姐的长生面煮的真的很好吃,一碗总是吃不过瘾,但即使想接着吃,她也从来没要过第二碗。

祝筝告诉自己,想吃下一碗,就要活到下一年。

所以在她心里,这碗面一直非同小可,不愿有半分敷衍。

祝筝看着各有千秋的两个碗,不好意思地扒了扒自己的杰作。

“要不你还是吃那碗吧……”

过生辰吃这个最讲究个吉利,面断了糊了不知道还算不算长生面。

容衍按住了她的碗沿,“这碗是我的。”

祝筝凝眉,体恤劝诫道,“吃哪碗都一样的,只是图个好意头。”

容衍摇头,“不一样。”

说完便不等祝筝再劝,径直拿起了筷子。

祝筝心情紧绷地看着他入口,面上并无痛苦难耐之色,才微微放下心来。

她见容衍吃的挺香,一时也食指大动,端起容衍做的那碗葱花鸡蛋面开动。

房内很安静,两人吃饭都很斯文,几乎没什么动静。

今日确是个极好的晴天,微有北风,将连日的阴云缓缓吹开,藏了许久的白日将远山的雪照得半融,明晃晃的,似有萤火闪动。

容衍半垂的目光停在身侧的墙上。

日光晃动,疏疏淡淡的梅影衬底,祝筝和他的影子实一些,落在上面互有交错,看过去仿佛一对寻常夫妻。

就这样静坐听风,好一会儿,容衍忽然抬手,伸出两指在自己脸上掐了掐。

“你在干嘛?”祝筝被他有点傻气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先是疑惑,很快反应过来,“你以为自己在做梦吗?”

容衍没想到祝筝会看见,抬眼看了她一眼,又极快地错开了眼神。

“嗯。”

祝筝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她没想到他也有这样犯傻的时候,在盛京什么荣华没经过眼,怎么就一碗长生面哄得以为在做梦。

祝筝笑着笑着,唇边的笑意慢慢敛下去,她想起自己也这样过,好的时候总觉得少了三分真,仿佛日子就应该一潭死水才能让人安下心来。

她和容衍其实同病相怜,无父无母,但好在她有个姐姐,他有个师父。可惜后来……少年不得不独往异乡,再没有半分依仗了。

他今日因为一碗面觉得自己在做梦,实则是因为相比她的处境,少了个姐姐照拂相依……

祝筝悟到这一层,顿觉慈爱之情满溢,学着姐姐的一贯哄她的调子,柔声道了一句,“我昨晚忘了同你贺岁,现在补上。”

“新岁顺宜,万事遂意。”顿了顿,又轻轻唤了一声,“承壹。”

云层罅缝透过日光,隔着窗棂洒进满室暖光,两人的影子逐渐叠在了一块。

容衍抬眼看向她,长长久久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又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

祝筝这会儿对他的一举一动都满腔怜爱,隔着桌子也捏了下他的脸。

“承壹捏的太轻了,如果真是在做梦,这样根本捏不醒。”

容衍伸手覆在她手上,大手将她的手完全包住,目光仍然定在她脸上。

“我没有想醒。”

祝筝笑道,“那你捏自己做什么?”

容衍眼中微动,沉淡的眼眸剔透如蜜珀,缓声道,“确认是梦也好,是梦我便小心些。”

他看人时给人的感觉很特别,明明那目光很轻,落在身上像是一片花一片叶,可偏又绵长,像是被一根长而韧的软羽划过心间。

祝筝对上这种视线时总是不自觉有些脸热,她抽回了自己手,清了清嗓子岔开话,“别犯傻了,你没在做梦,正好我还给你准备了新岁礼,去去邪祟气。”

书上写开年要讨个吉兆,她便包了三枚厌胜钱,红绳穿好,特意选的是个去殃除凶的字样。

虽然知道容衍肯定不缺这两个币子,但他小时候应当也没有收到过别人封的厌胜钱。以前逢年时,她看到街上跑的孩子脖子里挂着满满当当的一串,心里着实羡慕的不行。

转眼间,她都长成给别人封厌胜钱的大人了,祝筝心里这会儿忽然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容衍接过三枚钱,放在手里盯了一会儿,“你呢?你的新岁礼想要什么?”

新岁礼其实并不太流行开口要,给的东西也都是为了时节喜乐,不是什么顶急用的。

看容衍模样,大约对这些民俗一概不知,肯定没有提前准备什么。

何况,她也不是为了献殷勤。

只是昨日发现他没过过新年,想来也没好好过过生辰。昨夜看天色依稀有雪停的迹象,她就在心里记了一记。今早起来果然放晴,巧上加巧才有了今日这一遭,端的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祝筝没想强人所难,摇头道,“我没有想要的。”

她对收礼这件事不是很热衷,总觉得欠了旁人什么,心里总记挂着还回去。

哪怕是还礼也是一样的道理,还来还去无穷尽也。

话音落,容衍敛了敛眉,眼中摇晃的光微暗。

祝筝没错过这点细微的变化,心道莫不是容衍也是一样的心境,不喜欢欠着别人什么。

那她最好还是赶紧想出个法子顺坡下驴,好在这个好日子里完成一整套的投桃报李。

“我记起来了……”祝筝在脑袋中搜刮了一遍,试探道,“我忽然想起,我有想要的新岁礼。”

容衍侧头,“是什么?”

祝筝抿了抿唇,“能教我射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