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让面色沉静,眼底的愠色渐浓,“你们在做什么。”
他一下马车就看到对面食肆的门摇摇欲坠,铺里的桌椅板凳乱七八糟。
大理寺的官兵说,他们也是听到打砸声后,出来就看到已经成了这副模样,那些人看到官兵出来了就一哄而散,也没有找到主犯是谁。
昨日他就大概能预见到今日阮玉薇会遭遇些流言蜚语,所以他才提醒她另寻住所。
没想到,这些人比他想象的还要愚不可及。
除了流言,现在已经上升到了人身伤害的地步。
鲁家的两个姐夫脚还来不及收回,就听见岳父母呐呐地喊了一声,“陆大人。”
陆让看着在门口聚集的鲁家人,“鲁明生的案子已经宣判,若对宣判有异,写了状子直接上大理寺敲鼓便是,聚集在这儿做什么。”
鲁家人都低着头,谁也不敢说话。
他们唯一的儿子都死了,石天喜是已经被抓进了大牢,但是他们心底的愤恨还是无法消散。
他们都在想,若是阮玉薇没有住到桐花巷里来,明生和石天喜都没有遇到过她,是不是他们就不会打架了,是不是石天喜就不会失手把明生推下水井了。
可是他们就没有想到过,石天喜能看着二十几年一起长大的邻居在水中溺亡,就算今日没有阮玉薇,将来也一定会因为别的事儿看着他溺亡。
这件事儿,从始至终,鲁家是受害者,阮玉薇同样也是受害者,还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阮玉薇的后背摔在了挡门石上,疼得她瞬间在地上蜷缩在一起。
后背就像被人用锤子砸断了一样,剧烈的疼痛瞬间蔓延全身,疼得她一时都喊叫不出来了。
突然她闻到一股有些清幽的木香味,就像伸出一只手将她身上的疼痛抚慰了一般。
她才终于大大地喘了一口气,那股剧烈的疼痛缓过去后,后背才传来密密麻麻的锥疼感。
“你没事儿吧。”
阮玉薇睁眼就看到陆让弯腰稳稳地握着她的胳膊肘,将她慢慢搀扶了起来。
她不知道陆大人怎么来了,但是现在还不告状,等待何时?
她苍白着脸色,摔跤的时候没有哭,现在一瞬间泪水就蓄满了眼眶,“大人,他们人多势众,非要闯进来,小女子不敌,差点儿要被他们打死了!”
踹门的鲁家两个姐夫惊叫起来,“我们何时打你了!”
阮玉薇几行清泪滑落了下来,慢慢转过身来,已经在门外开始看热闹的众人这才看到她的后背全是灰尘,衣衫也破裂好几处,丝丝的血迹已经浸了出来。
他们这才化身正义之师,“我刚才看到鲁家的两个女婿踹的,阮娘子一介弱女子,未免下手也狠了些。”
“就是,害死鲁明生的是石家老二石天喜,怎么寻阮娘子的麻烦。”
“阮娘子来桐花巷也才一个月,鲁家和石家的两个小子常年在学堂读书,鲜少回家,这事儿怎么也怪不到阮娘子头上去。”
陆让看了一眼外面越围越多的人,“阮娘子可要报案,寻衅者杖二十,寻衅伤人者杖五十,罚银百两。”
此话一出,站在门口的鲁家人纷纷都退后了一步。
阮玉薇看着他们一个个怕死的模样,刚想说什么,就听见旁边的陆让继续道。
“建议阮娘子现在就报案,食肆也遭遇了严重的破坏。”
“什么?”阮玉薇瞪大了眼,她的心一下就坠入深渊一般沉了下去。
她推开挡在门口的人,就朝食肆跑去。
这间食肆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心血,这里面还有琴姐姐的血汗钱。
当初她从钦州出发的时候,在船上结识了琴姐姐,后面她才知道她也是个苦命的女子。
原本出身商贾,本是不愁吃穿的家境,因为琴姐姐的父亲出海的时候,遭遇风浪,再也没能回来。
族人觊觎家中产业,在害死了她母亲和幼弟后,将她卖到了钦州的秦楼楚馆。
琴姐姐在青楼数十年,终于遇到了一个倾心相惜的书生,琴姐姐好不容易赎了身,书生却在赶考的路上路上身亡。
她曾经一度以为是自己克死了书生,直到去年秋,琴姐姐遇到了曾经和书生一同赶考的学子。
她这才知道,书生的死有蹊跷。
琴姐姐变卖了所有的家当,决定上京寻找真相。
这才与她同路上船,两人在船上一见如故,两人当即决定一同进京。
琴姐姐为了护着她而亡,现在她和琴姐姐一同开的食肆,也要保不住了吗。
阮玉薇一直觉得自己挺幸运的,学做菜,遇到一个愿意倾囊相授的舒姨,和母亲相依为命,遇到愿意照拂她们母女的牛伯,要上京了,还遇时时护着她的琴姐姐。
可她又不幸,这些她曾经小心捧在心头上的人,全部离她而去。
这间食肆就像她种在京中的一粒种子,她想带着所有人的希望活下去,再去一桩桩一件件,完成她们的遗愿。
可是现在,这个还未发芽的种子她也要保不住了……
巷口有很多人,食肆也围了不少的人。
全都是来看热闹的,都是听说桐花巷鲁家儿子的尸体找到了,还和新开的食肆阮娘子有关。
所有人都在猜测,阮娘子在石天喜和鲁明生之间是个什么角色,竟然让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反目成仇。
阮玉薇看着食肆摇摇欲坠的大门,桌椅板凳也倒了一地,昨日她做好的卤肉也撒得到处都是。
门口那口被人踩破的锅是她跑了好几家铁匠铺才选到一口轻便的小锅。
锅的旁边还有一个倒扣在地上的木盒子,这是她专门藏钱的盒子,这里面赚的每一分钱,都是她和琴姐姐的钱。
阮玉薇捡起盒子,盒子里的钱不仅没有了,盖子也不见了。
她所有的希望就像这个盒子一样破碎了。
“为什么!!”
“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做错!!”
阮玉薇抱着盒子嘶吼了出来,她被鲁家人踹倒的时候没有哭,现在她看着被毁得面目全非的食肆,她就像濒临死亡鱼儿一样哭得喘不上气来。
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渐渐静了下来。
阮玉薇就像要宣泄心中的愤懑不平一般嚎啕大哭。
陆让看着那个蹲在地上弯成一只虾米一般的人儿,唇角翕动了一下。
他走上前,清冷的声音就像早春里的一阵凉风,“阮娘子,你要报案吗。”
阮玉薇仰起头来,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能看到清晨的阳光在陆让的身后散出光晕,犹如神祗一般。
“阮娘子,你要报案吗。”陆让又重复了一遍。
阮玉薇刚想开口,不远处响起一阵密集的开道锣鼓。
“公主到,避让!”